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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玛举着一盏灯,把帐篷里微微地照亮。
帐篷里开阔,床上的被子摊开,上面压着阿苏勒随身的白色雪狐裘,却空无一人。
她四周看了看,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后。
床和帐篷间隙的一片黑暗被灯照亮,角落里的孩子抬起胳膊挡着光,微微地眯起眼睛看着苏玛。
两个人静静地相对。
许久,阿苏勒又低下头去,抱着自己的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
苏玛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一手贴在面颊边比了一个睡觉的模样,是说到了入睡的时候了。
阿苏勒不回答,苏玛拖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
她换了贴金的红色裙子,盘了头发,雪白的衣领子里衬着修长的脖子,明丽得有些像她的姐姐。
“对不起……” 苏玛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苏勒把脸慢慢地转了过来,他凝视着苏玛的眼睛,轻轻伸手摸她的脸:“对不起……” 苏玛呆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想笑,可是笑不出,于是捏着自己的脸,摆出了一个滑稽的笑容。
“苏玛……对不起……” 眼泪忽然从孩子的脸上滚落下去,他抖得像一片落叶,忽然间他变得那么虚弱,崩溃的悲伤从他的眼睛里流溢出来。
苏玛呆呆地看着他,慢慢地张开双臂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侧过脸蛋贴在他的头顶。
“我是一个废物啊,”阿苏勒低声地说,“我连你也保护不了。
” 苏玛轻轻抚摩着他的背,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悲伤和一丝一丝的清甜一起涌上来。
这个主子忽然间又变成了初到真颜部时候那个六岁的孩子,他在草地上跑着跑着,摔倒了,大哭起来,苏玛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喂他一粒酥糖,亲着他的脸,叫他不要哭。
那时候的风好像又在身边柔和地吹过,那时候父亲骑在高大的红马上,姐姐的歌声嘹亮。
苏玛低头下去贴着他的脸,这个孩子的身体总是比一般人凉一些,可是苏玛现在感觉到他皮肤上一丝丝的温热,她贴得紧紧的,怕那些热气悄悄地散去了。
整个世界都是凉的,只有她怀里抱着的这个孩子让她觉得安心。
过了好一会儿,苏玛伸手在阿苏勒的掌心里面轻轻地画。
苏玛会写字,以前她和阿苏勒说话,都是写字,可是到了青阳部之后,苏玛再没有在他掌心里写任何一个字。
写完了,苏玛举起灯默默地走向帐外。
阿苏勒看着自己的掌心,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他看着苏玛的背影,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苏玛,你有没有见过我阿妈?”阿苏勒擦着眼泪。
苏玛摇了摇头。
青阳的两位大阏氏过世都早,剩下四位侧阏氏,其中又只有阿苏勒的母亲生下过孩子,算起来是金帐的女主人。
可是苏玛是贱民,连踏进金帐的机会都没有。
“跟我去看看阿妈吧?”阿苏勒站了起来。
苏玛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阿苏勒上来轻轻地一吹,灯就灭了,黑暗里苏玛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了,阿苏勒的手心冰冷。
金帐宫。
呼玛捧着半盆炭从帐篷里退出来。
大风吹着帐篷顶上的白尾,猎猎作响。
侧阏氏们以颜色区分,白帐是朔北部阏氏楼苏的帐篷。
呼玛年纪已经很大了,在金帐里从一个小仆女升到了主事的女官。
“夜里风大,”呼玛回头对外帐的仆女叮嘱了一声,“不要睡得太死,别让风漏进去,阏氏的身体不好,染上寒气我要你们好看!” 她的声音冷厉,可是看着那些战战兢兢的小女奴,又有些怜悯。
大君的女人不知多少,都想生个孩子作为依靠。
偏偏大君又并不喜欢亲近女人,好容易有三个女人生过男孩,可一个个,都没有好结果。
“命啊!”呼玛放下帘子,“没有享福的命。
”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帐篷旁边忽地闪了出来,呼玛惊得差点要把炭盆抛掉,那个人影已经上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奶娘,奶娘,是我。
我是阿苏勒啊。
”呼玛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她一低头,看清了阿苏勒的面容。
呼玛愣了一下,警惕地四周看看,匆忙把他的头往怀里一揽,退到帐篷侧面,看着他满脸是土,不知道在风地里藏了多久,急忙拿袖子给他擦:“世子啊,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奶娘,”阿苏勒轻声说,“我想见阿妈,” “没有大君的命令,这可不是你来的地方啊!”呼玛嗔怪着甩掉他的手。
阿苏勒的手被甩脱了,却不肯走,低头默默地站着。
呼玛叹了口气:“世子啊,你已经是大孩子了,没有传召,不能再进内帐里来。
今天大君深夜还在召见人,人多,会给人发现的,你被抓住,最多一顿责罚,我们这些做奴仆的,可就难过了。
” 阿苏勒还是不走。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巡逻的侍卫经过,呼玛心惊胆战,硬了硬心,低声呵斥起来:“不行!你已经大了!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握住她的小手哆嗦了一下。
慢慢地,呼玛觉得那只小手放开了,孩子默默地转身,低头走了开去。
呼玛的手还伸在那里,风吹在指尖,没有人握着,那么的凉。
一股心酸突如其来地涌起。
“好吧好吧!”她上去把阿苏勒抱住,“祖宗耶,可不能老耍小孩子脾气,这是要命的事情!” 呼玛捧着他的脸蛋,见眼眶里隐隐约约有一轮清亮滚在下面。
“谢谢奶娘。
”阿苏勒对着黑暗里招招手,“苏玛,你也出来。
” 苏玛轻手轻脚地从角落里钻了出来,站在阿苏勒的身边,低着头。
羊奶一样细致娇嫩的皮肤和黑而静的大眼睛让呼玛也暗暗地惊叹。
苏玛注意到了呼玛的眼神,头垂得更低了。
“你帐篷里的小女人啊?”呼玛捏着阿苏勒的脸蛋,“长大了,就知道带女人来看阿妈了。
” 苏玛的脸微微地涨红,阿苏勒在呼玛的怀里手忙脚乱地摆手。
“脸红什么?”呼玛轻轻摸着他的手,“你若是真的长大了,找了女人,你阿妈心里才真的放心了。
” 她拉了拉阿苏勒:“小声点儿,跟我来。
” 呼玛支开了外帐里值守的两个小女奴,将帐帘掀开一线。
阿苏勒拉着苏玛悄悄地钻了进去。
呼玛把手指竖在嘴唇上:“这次可不能耍小孩脾气了,只能呆在这里看看。
弄出响动来,我要受责罚的。
” 阿苏勒郑重地点了点头。
呼玛这才掀起了内帐的帘子,低声地说:“这些天还好,安静得很,睡得也踏实。
” 苏玛看着阿苏勒,这个孩子安安静静地看向里面,忽然间就长大了一般。
内帐里惟一的灯下,看起来依然年轻雍容的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貂皮毯子上。
苏玛从来没见过那么安静、那么慈祥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轻轻地摇着,唇边带着淡淡的笑。
苏玛的母亲是草原上有“天女”之称的美人,可是英武而坚毅,并不像灯下的母亲一般温柔。
内帐中燃着不知名的香,微甜的,让人想要静静地睡去。
“阿苏勒。
”女人轻声地唤着。
苏玛吃了一惊,他们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侧阏氏也不曾回望一眼,可是还是被她发现了。
阿苏勒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呼玛也不吃惊,一切还是安静的,女人低下头在怀里的襁褓里亲了一下。
苏玛看见那个襁褓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孩子,只是一个棉布的娃娃,画着一双单调漆黑的眼睛。
“她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她是在对那个娃娃说话。
”阿苏勒轻声说,“那就是我阿妈……生下我的第一天她就疯了,她知道我的名字,可是从来都认不出我。
她抱着那个娃娃,以为是我,我长大了,她就认不出了,还以为我是小孩。
” “疯了……”苏玛的心里一颤。
“阿妈身上也是香的,和你一样。
年轻的时候,朔北部的人都叫她麝女。
”阿苏勒低下头去,呼玛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帐篷里的女人轻声地哼起歌儿来,是首儿歌,母亲唱来哄着孩子睡觉。
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听去,遥远而空旷,说不出的寂寞与哀凉。
阿苏勒头也不回地出了帐篷。
呼玛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地摇头:“你主子是个好孩子,可是我们蛮族,不看重这个。
” 苏玛望着他的背影,想要跟上去,却被呼玛握住了手。
“孩子,好好跟着你主子。
”呼玛轻轻地摸着苏玛的手,“你生得好啊,是贵人的相。
这手,真是绵,草原上没有见过你这样漂亮的女人,相信呼玛说的,呼玛会看相,呼玛看见你,就知道一般人是娶不了你的。
你一定嫁给草原上的主人。
” 苏玛惊讶地抬头去看她,呼玛却已经佝偻着背,走进了帐篷里。
帐篷帘子合上,耳边还幽幽地飘来阏氏的歌声。
夜深,金帐宫周围也安静下来。
帘子掀开,侍卫武士步伐轻捷地来到坐床前跪下:“大君,将军们还在帐外等候。
” 支着额头休息的大君并不睁眼:“他们白天吵了一天,只差没有动手打起来,难道还不够么?你让他们回去,有什么事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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