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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葬英雄(1/3)

九月后,战争渐渐激烈。

大胤派出军队,联合卫国对越国遗民的起义进行了严厉的镇压,投入了全国一半以上的兵力,多达二十万的军队开过龙首原,进入越国国境,扑灭四燃的反抗火焰。

十一月,韩空与樊山两军汇合,联袂攻向越国遗民设在回凤江上游的江北大营,以三倍的兵力猛攻大营长达三月之久。

然而守将张彦卿誓死不降,手刃了想要投降的儿子,诸将感泣,皆死战。

三月后,大胤军队从西域借来火炮,轰塌城墙冲入江北大营。

然而张彦卿率军巷战至死,手下将士为其所感,皆战死,无一生降。

此一役,大胤虽胜,却死伤惨重。

公子楚闻之,怒而下令屠城,以戒天下敢于与大胤拼到玉石俱焚者,城破之日,其状惨烈非常。

十二月,韩空率军进攻越国重镇寿州。

越国义军在刘仁蟾将军的带领下顽强反抗,寿州城久攻不下,大胤军队围城达一年之久,多次击退城外的房陵关援军。

入冬后,城中粮草渐渐用尽,军民冻饿交加,一夜毙数百人。

刘仁蟾知寿州不可守,忧急交加而中风。

为了自保,部下将其抬出城外投降大胤。

尽管寿州之围耗去了大胤诸多国力,但公子楚不仅没有降罪给刘仁蟾,反而下旨表彰其赤胆忠心,并给予弥留中的他以节度使的封号,以示宽容。

然而,虽然公子楚恩威并施,善用良材又得到外援。

但在公子昭的带领下,越国遗民凝聚起来,面对着数量和武器均远远优于自己的大胤军队,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反抗。

持续的战争耗费了巨大的物力财力,在一年的平叛战争里,大胤有无数的战士死于疆场,公子楚不得不设法对军队进行补充。

考虑到最近数十年佛教在大胤民间广为流行,自从战事起后,民间许多百姓为了逃避兵役纷纷“出家”,大量的金属被用来铸造佛像,以至于军队里的兵源不足,且军械制造无法得到充足的原料供应。

面对这种情况,公子楚冒着极大内外的压力,进行了被万世咒骂的“毁佛”的行动——除了少数古寺得以保留之外,他下旨强行拆毁了上千所寺庙,融化佛像铸为兵器,并勒令寺中僧人还俗。

几乎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反对如此不近人情的做法,甚至街头巷尾到处都流传公子不敬神佛,必将因此折寿的咒骂,而公子楚无动于衷。

对上书苦劝的端木阁老,公子答曰:“平定乱世乃千秋的功业,一日天下不定,一日百姓不能安居乐业。

佛家曾谓:如有益于世人,手眼尚且可以布施——区区铜像又何足道!” 众人哑然,无人再奏。

六个月后,燎原的反抗之火得到了遏制,大胤和卫国的联军控制了越国土地上三分之二的土地,并且切断了淮朔两州和房陵关的联系,将淮朔叛军全歼于乌兰山脉。

在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均被攻破后,公子楚命韩空和樊山两军合围,切断湄江水源,以重兵围困房陵关,调集西域火炮日夜急攻,试图在春季到来之前攻破这最后的堡垒。

房陵关摇摇欲坠,惨烈的内战逐渐进入了尾声。

―――――――――――――――― 熙宁帝十二年,二月。

冬季进入尾声,而战争尚未结束。

在最后一场大雪降下的时候,天极城西郊九秋崖上的桫椤林盛开了洁白的花,连绵十几里,香气浮动在雪上,宛如梦幻。

——这便是东陆闻名的“桫椤花海”。

桫椤树是神木,是佛坐悟的所在。

所以在东陆人看来,它便也具有了某种灵性。

九秋崖下的雪谷里有着罕见的大片千年桫椤树,高达数十丈,每年花开时分惊动京城。

大胤皇室在崖上筑有逍遥台,皇室贵族都会携带家眷来这里祭祀花神——渐渐的,这个习俗流传开来。

每年花开的时候,东陆各国贵族会受到大胤皇室的邀请,纷纷前来赏花,济济一堂,也成了东陆诸侯国之间非正式的重要聚会,施展合纵连横之术的场合。

虽然战争尚未结束,但越国遗民的反抗已经得到了有效的遏制,胤国的包围圈一步步缩小,龙首原上的房陵关几乎已经成了一座孤城。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年一度的赏花依旧如期举行。

一时间,九秋崖行宫里衣香鬓影,冠盖云集。

十二年前,在这样一场贵族聚会中,来自不同国家的四个皇室年轻人联袂同登逍遥台,赋诗比剑,结为知己,一时耸动天下,“四公子”的称号也由此而来——然而转眼风云变幻,已是物是人非。

阿黛尔坐在软轿里,远远闻着深谷里传出的香气——这大概是她在东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赏花了吧? 而且,是和他一起去的。

那个人就在她身侧不足十丈的地方,白裘白马,衣带当风,丰神如玉。

他策马踏雪前行,和身侧的各国贵族谈笑风生,纵论天下大事,却始终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仿佛两人之间从未认识过——是啊,东陆礼教苛刻,皇后和摄政王之间,又怎可能互通语言呢? 她微微苦笑起来,低下头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那枚小小金色指环。

出天极城西,不过一日便抵达了九秋崖,当夜入住行宫。

她在雪中踏出软轿,被侍女扶着缓步走去——大胤新皇后第一次出现在东陆诸国贵族面前时,立刻引起了一片如潮般的惊叹。

然而,只有他始终不曾再看她一眼。

她便也装作根本不认识他,沉默地扮演着大胤皇后的角色,和那些东陆贵族应酬揖让,只是不时以眼角轻瞥。

大胤是这次宴会的东主,由于皇帝卧病不起,她作为皇后便坐在了南面一席。

公子楚坐在下首相陪,和各国贵宾寒暄着,言辞洒脱,左右逢源。

阿黛尔沉默地低首,看到了席间那个据说将要和公子楚定婚的婉罗公主。

她年纪和自己相当,明媚娇憨,跟随哥哥而来,一直在酒宴上和公子楚谈笑殷殷。

他侧过头耐心地听她唧唧喳喳讲着什么,温润的眉目间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时为她布菜斟酒——那种耐心,那种笑意,曾经在无数个夜晚里给予过她。

在婉罗公主的娇嗔下,他从怀里抽出了那支紫玉箫,为她吹奏一曲《青海波》,箫声高旷清幽,在雪谷花海上传去,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然而她听着,却只觉一把冰冷的刀在胸臆中搅动,令眼前一片空白。

——原来他们之间的一切,只能存在于黑夜。

一旦到了日光下,所有一切都会凋零枯萎,再不复光泽和美丽。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它凋毁呢? 阿黛尔怔怔捏着手中的酒杯,忽然心口一阵刺痛,再无法坐下去,便想悄然离开。

酒宴到了一半,外面已经是夜里。

无数侍从舞女在殿堂里鱼贯来去,《青海波》一曲方休,席间一队舞姬散去,丝竹声转为铿锵有力,一队身披铠甲的舞者上前,下一曲便是公子亲自谱曲的《秦王破阵乐》——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眼睛!在无数双眼睛里,她忽然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奇特的预感蔓延开来,有一种不安迫使着她握紧了衣襟,重新按捺住自己,坐回了席间——她看到公子楚正和婉罗公主侧首谈话,这样一对璧人在盛宴里宛如玉树琼花相互辉映,赢得了诸多人的赞慕眼神。

然而,她却发觉一起盯着这两个人的视线里,还有另一双眼睛——那一道视线,来自于那一行带着白玉假面舞者中的某一个人。

即使看不见对方的面目,然而那种目光是如此熟悉,她只看得一眼、就在一瞬间惊觉。

“不!”那一瞬,冷电窜过心底,她脱口惊呼了一声,站了起来,“不!” ——羿!那是羿!那双眼睛,是属于羿的! 席间没有人比她更早警醒。

一切发生在同一瞬间,在她不顾一切扑过去推开公子楚的时候,剑已经从鞘中拔出。

四周的灯一瞬同时熄灭,凌厉的剑气回荡在空气里,斩开了黑暗——竟然有一队暗杀者潜入了盛宴,忽然拔刀发难,直扑摄政王而去! 黑暗里,只听到刀兵交接的冷锐声,和随之爆发的贵族们的惊呼。

身边传来婉罗公主的尖叫声,那个贵族女子在踉跄逃离,衣带绊住了脚步,几度踉跄。

阿黛尔不顾一切地扑向公子楚,然而已经来不及伸手推开他。

——在撞到了他怀中的一瞬,她随即感到冰冷的剑锋刺入了脊背。

“快逃,”她低声,努力推开他,“快逃啊!那是羿!” 公子楚抱住了怀里的女子,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向后倒下。

“天啊……你!”他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眸子里的神色在一瞬间仿佛凝结了。

然而只是失神了刹那,便立刻清醒,厉声大呼:“有刺客!点灯!快点灯!大家离开房间!” 他抱着她踉跄后退,一手从袍中拔出了剑。

眼看一剑刺中的是别人,那个带着白玉假面的人不知为何也是失神了一刹,踌躇不前,丧失了一闪即逝的宝贵机会。

“是你。

”她喃喃,看着黑暗里的那双眼睛,“是你!” 黑暗里的那个人退了一步,显然认出了她是谁,手剧烈的一颤,仿佛感到了短暂的畏缩。

然而只迟疑了短短一瞬,火焰立刻重新在眼里燃起。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从她的脊背上拔出了血淋淋的剑,再度向着公子楚刺去——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止水!”公子楚抱住阿黛尔急退,转头厉喝。

那一刹那,黑暗里传来剑风凌厉的呼啸,两个人影同时从黑暗中出现,闪电般下击,不约而同的双双抢到。

联袂出手的两人竟都是罕见的高手,用两种不同的武器,在一瞬间将那些刺客疯狂的进攻阻住。

“快走!”一个声音对她厉叱,用的却是希伯莱语。

“雷?”阿黛尔想站起来,却在瞬间全身无力——因为在剑从她身体里拔出时,她的神智也在那一刹随之消失。

- 再度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不知何处的雪窟里。

这里似乎是九秋崖最高处,俯瞰着谷里连绵的桫椤林。

深谷里的雪很深,那些白色雪堆积在一处,折射着月光,令她原本就模糊的视觉里充斥了单一的颜色——白,白,只有白……无穷无尽,森冷严酷,仿佛要冻彻她的身心。

阿黛尔抱着自己的肩膀,觉得彻骨的寒冷,挣扎着想要站起。

“不要动。

”一个声音道,“会撕裂伤口。

” 她霍然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人坐在雪窟的洞口,只穿着一件长衣,在冰雪呼啸的崖上迎风而坐,身上的狐裘已经裹在了她的肩上。

公子楚静静将剑横放在膝上,继续凝视着外面的一切,杀气凝结,长衫无风自动,仿佛随时准备拔剑杀人。

他的身前匍匐着数具尸体,血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看来,是越国的刺客,”公子楚侧耳听着崖上行宫里的喧闹声音,低声道,“真是胆大包天啊——居然深入大胤帝都来刺杀!” “……”她没有说话,只觉的眼前痛得一片白。

“这个地方隐蔽,刺客一时很难找到,”他轻声开口,声音冷静,抬手按在剑伤,“我已烽火传讯给恒易将军,天亮华御医就会和军队一起赶到。

” “可是……羿呢?”她吸着冷气,艰难地开口,“羿怎么样了?” “羿?你问的是公子昭吧?”公子楚一怔,忽地冷笑起来,“对,你或许都不知道他就是公子昭!真是个傻丫头。

” 她一时间没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是默然。

“不过他也是个傻瓜——竟然临时手软,因为顾惜你而错过了刺杀我的唯一机会。

”他抚摩着横放在膝上的剑,凝视着山谷里的桫椤林,“放心,阿黛尔。

因为发现刺错人的缘故,他及时的收住了剑,所以你的伤势也不太严重。

” 行宫那边的喧闹声已经渐渐低了下去,仿佛混乱的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

“总而言之,还是要多谢你啊——你从他的剑下救了我的命。

在我一生里,还从来没有人来救过我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公子楚的态度依然冷静自持,然而那宛如花岗岩一样坚硬的声音里却依稀有了一丝裂缝。

然而阿黛尔没有发觉。

“你……你会杀他么?”她只是脸色苍白的问。

“那自然,”公子楚低头看着膝上的剑,“而且要在他杀了我之前。

” “要知道,我可不是象他那样的心软之人。

”公子楚冷笑,忽然长身而起,提剑掠出了雪窟,冲入桫椤林中,仰天发出了一声清啸,朗声—— “舒骏,出来吧!我知道你已经到了——竟然连止水都阻不住你啊!” “今夜,就让我们一并来清算几十年的帐吧!” “楚!楚!别去!”阿黛尔直起身呼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没入桫椤林中,融入那一片无穷无尽的白。

那样的白色里,藏着无穷的杀机。

她知道那一片白色终将被血色刺破——被羿的,或是他的。

而无论是哪一个倒下,都不啻是在她心口上刺入一把利刃。

公子楚站在桫椤林里,不再往山谷深处走去。

只是默默阖上了眼睛,听着风吹过花海的声音。

雪簌簌落下,寂静无人。

风里忽然有一声异样的短促声音。

有一滴血从树上落下,滴落在他脚边的雪地,殷红刺目。

“是你。

”公子楚霍然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树上的人——果然,他的敌人已经摆脱了止水和雷的阻拦追了上来,正站在桫椤林中低头凝视着他。

他身上的鲜血一滴滴落下,显然在方才黑暗里的一轮交手中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是我。

”对方哑声道,摘下了脸上的白玉面具。

——风雪里露出一张支离破碎的脸,长长的刀痕横过咽喉。

熟悉无比。

“舒骏。

”公子楚喃喃叹息,“十年不见了。

” “是。

”对方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回答,“却又在这里重逢。

” “在房陵关见到凰羽夫人了么?”公子楚无声的笑了笑,眼神复杂,“你应该感谢我——是我放走她,令她还能在你的怀抱里死去。

” “不,舜华,你是在向我示威,”树上的人冷冷道,有火焰在他漆黑的眸中燃烧,令他的声音颤栗,“让我眼睁睁看着她在身侧受尽痛苦死去,却无可奈何!” “你误会了我的好意。

”公子楚淡然回答,声色不动,“自从十二年前在逍遥台上初次相遇以来,我一直视你为最值得尊敬的对手。

” “……”树上的人没有回答。

“好,来做个了断罢。

”许久,他将面具扔在雪地里,声音如刀锋出鞘,“舜华,就在这个我们十几年前结识的地方,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剑光在花海中开始掠起的时候,阿黛尔没有发觉。

雪令她盲,视觉里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苍白。

她努力的扶壁站起,摸索着走出雪窟,却一脚踏空,沿着雪坡滚落下去。

背后包扎好的伤口裂开了,血透出了狐裘,染红雪地。

她摸索着站起,拼命呼喊着两人的名字。

她觉得自己快要发疯——羿和楚就在这一片白色里相互残杀。

他们挥舞着剑,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然而,她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忽然间,她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个声音就在她的头顶。

那是一种飘摇而下的声音,仿佛洞箫的一缕尾声,在雪中摇曳着款款而至。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细微,让她开始几乎以为那是幻觉,然而那种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一缕缕的飘落,此起彼伏,最后层层叠叠在一起,象风声一样席卷了整个雪谷!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什么?她茫然抬头四顾,却依旧只是看到一片白色。

哒的一声,视觉的苍白忽然被打破了,一片嫣红落入视野。

“花!”那一瞬,她惊讶的脱口而出。

睁大了蓝色的眼睛,看着一朵桫椤花在面前缓缓飘下。

洁白的花瓣里藏着嫣红的蕊,在风雪里翩芊而落。

而后,更多的花从空中飘落,仿佛一阵风吹过林间,无数花瓣在同一瞬间脱落,飘向了雪地。

每一朵花都泛出纯净的白色,在风里回旋,簇拥着嫣红的花蕊,曼妙不可方物。

阿黛尔吃惊地站在了齐腰深的雪里,平生第一次面对花的海洋。

桫椤花是不会凋谢的——这是一种有灵性的花,高洁无比,开在高达十丈的树梢顶端,既便是过了开花的季节,也是在树梢的风中化为灰尘,而决不会掉入腐土之中。

然而此刻,她眼前却落下了无穷无尽的花瓣雨,一朵朵旋舞如鬼魅。

阿黛尔被惊呆在雪谷空林里,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接住一瓣桫椤花——然而,伸出去的手,却触到了温热的雨。

那一滴雨,嫣红得如同初绽的花蕊。

那一瞬,她明白过来了,蓦地抬头看向雪谷的天空——是他们!是他们在林中交战,剑风催落了满树的花朵!而他们的血,也从**中洒落雪地。

那是一场殊死的搏杀。

“楚!楚……羿!”她失声惊呼起来,看着手指上的血,恐惧令她失去了力气,跪倒在雪地里,用尽一切力气大呼,“住手!住手!求求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 然而剑风还是在林梢呼啸来去,凌厉纵横,毫不间歇。

一树接着一树的桫椤花被催落,风卷起花瓣洒在空中,绵密而浩荡,就象密雨一样落在雪谷里每一寸土地上,落在她纯金的长发上,落在她裹身的白狐裘上,和哭泣的脸上。

**中有血珠纷纷扬扬洒落。

是他们哪个人的血? “求求你们……”阿黛尔跪在花瓣雨之中,仰头看着灰冷的雪空,视线一片空白,点点落花如血,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绝望和恐惧,令她濒临崩溃。

在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头顶的枝叶忽然分开了,她看到一个人影从树林上空飘然落下,在雪地上踉跄了一下,然后缓缓向着她这边走过来。

“羿!”那一瞬,她脱口惊呼出来,认出了来人。

——平安返回的是羿?!那么、那么说来…… 她从最初的狂喜中迅速冷却下来,绝望令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跪在雪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刺客向着她走来,身上溅满了殷红的血迹——楚的血。

羿踩着满地的落花和白雪,一步步向她走来。

他的眼神沉默而隐忍,静静地注视着她,宛如以前在无数个黑夜里守护她的时候。

自从释放他自由后,她还是第一次和他重逢——然而在这样的情景之下,阿黛尔看着他走过来,却是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身子微微颤栗。

这……这还是羿么? 不,他的剑,在片刻前还插在她背上。

这次回来他并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杀人!——在认出她之后,他还是毫无犹豫地继续向目标发起了刺杀——哪怕她正挡在对方的身前。

他终究还是舍弃了她。

阿黛尔看着他,步步后退,脸色苍白。

仿佛看出了她的恐惧,他在一丈之外停下了踉跄的脚步,再不靠前,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用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她,缓缓松开捂住咽喉的手,打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得的手势—— “不要怕,阿黛尔。

” 就在那一瞬,她爆发出了一声恐惧的惊呼,从雪地上霍然站起,狂奔向他。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他忽然在她面前倒下,踉跄跌入雪地——她的手指刚触及他的盔甲,便被狠狠压在雪地上。

阿黛尔被带得重重跌坐在他身侧,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咽喉已经被锋利的剑割断了,捂着的手一放开,血如箭一样的射出,染红了衣襟和白雪。

“羿……羿!”她撕心裂肺的大喊,用力推着他。

他只是对她微笑了一下,仿佛想对她说什么,然而已经无法再出声。

他将自己的剑缓缓放在她的手心里,然后抬起染满鲜血的手,似乎想去抚摩她的脸颊。

然而手举到一半便没有了力气,贴着她的下颔颓然垂落,只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长长的一线血红,便再无声息。

风雪里,血的温暖还留在颊上,他却已经在她怀里阖上了眼睛。

“羿!羿!”阿黛尔紧紧抱着他的头,在耳边拼命呼喊着他的名字,“不要!” 她徒劳地呼唤着他,如幼年无数次一样抱紧他的头盔,亲吻他刀痕遍布的额头,把手放入他尚自温暖的手中,扣紧他的十指——然而,这个人已经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如童年时那样对她微笑,把她抱上肩头了。

那双在黑夜里凝视她无数次的眼睛已经阖起,沉默如死亡。

他是她的朋友,她的兄长、父亲和保护者——是她生命里从小除了哥哥之外的唯一男人。

然而这个曾经发誓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的人,就在这一刻永远离开了她。

阿黛尔怔怔地跪在雪里,将羿的头抱在怀里。

花还在不断飘落,她能看到他的灵魂如轻烟般从躯壳里升起,在风雪里升上灰冷的苍穹。

死亡结束了这一生所有的苦痛,他的魂魄恢复了生前容貌——那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英俊的脸,用黑色的眸子凝视着她,宛如深沉的海。

他在虚空里抬起手,做了一个无声的手势—— “原谅我。

” “我原谅你……羿,回来!不要丢下我!”她失声,不顾一切地对着雪空伸出手,想去拥抱他——然而他却随着一阵风,仿佛轻烟一样在她的手里消散,只留下最后的微笑。

“阿黛尔,我把我的剑留给你。

从此,你要自己守护自己了。

” 又一阵风从雪谷里卷来,无数花朵纷纷飞舞,宛如盛大的烟火的海洋,将纯白无罪的灵魂卷上了苍茫的天宇——那个她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她抱着冰冷的尸体在雪地上恸哭,无边落花飘落,仿佛心里滴出的血。

那个胜利者在林间深处默默凝望着一切,没有走上前去。

公子楚站在落花里,握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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