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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护身符。
”那个白衣少女说。
―――――――――――――――――――――――――――― 清理好了最后一间房子,颜俊卿看着空荡荡的邀月别院叹了口气——终于,一切都过去了。
这一场闹得人人皆知的风流韵事,也总算是尘埃落定。
想起这些日子来的提心吊胆,他不由觉得有些委屈:不是说风尘里无真心么?自己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一个叫真的女子呢?色艺冠绝京师的舞伎竟然为他作出这般事情来,闹得满城风雨——也不想想,这泼天的艳福,是他愿意的么? 起码,父母这边就无法交代。
方正严谨的父亲得知他出入烟花场所,就用家法狠狠教训过他,哪里能容他娶一个青楼女子过门?——还有那门自小就定的亲事……未过门的妻子是周侍郎的女儿——这等好姻缘,他又如何能错过? 何况,看见心月那张可怕的脸,他就怎么也无法再忍受下去。
她难道不知,自己爱的就是那样的花容月貌、轻歌曼舞么?如今这样的她,又怎么能让人再对她看上一眼、更罔论一辈子?至于那些盟誓……风月场里的话,哪一句能当真?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吧? 想到这里,他生生打了个冷颤。
然后忙不迭地安慰自己:应该……应该没事了,他买的是上好的花梨木棺材,棺盖足有两寸厚,亲眼监督着工匠钉了两遍钉子。
便是一个青壮男子,赤手空拳的也无法破壁而出。
没有事了……他不用再担心什么,以后照样的娶妻、生子、做官……一床锦被便掩了今日的风流。
反正棺木中活人的事情,除了他自己,再也无第二个人知晓。
这一场少年糊涂的孽债,就让它这样静默的腐烂在地底下吧。
颜俊卿看着空荡荡的别院,叹了口气,将以往楼心月穿过的几件七彩舞衣收了,揉成一团扔给贴身的小厮墨烟:“东西都收好了罢?这些衣服都拿出去找个地方烧了……楼姑娘的东西,一件都不要留下来。
” 墨烟伶俐,今日却也会错了意,以为少爷心情悒郁,翻看了一堆衣服,见没了一件楼姑娘平日里最喜欢的,还巴巴的问了一声:“那件真珠衫少爷留作念心儿了?其他的奴才拿去烧了。
” “真珠衫?不在那里头么?”颜俊卿有些奇怪,然而大堆的衣服也懒得再理,便挥挥手打发小厮出门去——反正这里全部东西他都不打算留了。
墨烟出去后,他对着空空的别院,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起来…… 都一年了吧?这里,曾经有过多少旖旎的风光?枕畔鬓云的盟誓,推窗看月的静谧,花间小酌的笑语……每一日晚上就寝前,心月都要穿上最喜欢的舞衣,为他单独歌舞。
那样绝世的舞姿……一顾倾城,再顾倾国。
然而到了如今,都只能成为记忆中的碎片了。
颜俊卿也有些黯然神伤——其实他也不想如此……然而,他终究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勇气作到反抗父亲和家族、放弃功名利禄。
——他唯一能有勇气做的,就是将那口棺材钉死、再钉死! 书生的手缓缓握紧,平日里温文儒雅的眼中蓦然有了凶狠的表情。
已经是半夜了——来这个别院收拾东西,也是要避了人的耳目。
临安城里,大家都议论着这出风流剧中的男子,但是却只知道他姓颜而已……从一开始他就留了心,没有将真名字告诉她和那些青楼混迹的人们。
俊卿只是他自己取的假名……俊卿,俊卿……多少次听到心月那样迷醉的唤,然而他每次都要一怔、才能反应过来叫得是自己。
多傻的女子啊……只是她一个人喝醉了,偏要拉着他一起作傻事么? 夜里,窗外是飒飒的风雨声——初夏的江南就是如此多雨,颜俊卿无谓的又有些感怀,忽然想吟一首诗出来。
然而,不等他想出第一句,却听到了风里隐约的歌声——“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女子凄婉的歌声,在风雨中缥缈回荡,唱的,居然是李义山那首《无题》。
听着那歌声,颜俊卿的手猛然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那声音…那声音!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熟悉的歌声,不知从何而来,盈满了这个空荡荡的、下着雨的别院。
是她……是她! 书生的脸色蓦然惨白,颤抖着手,猛的退开房间的门,逃也似的逃到了廊上,准备往大门外奔去。
然而,一到廊上,他的脚就仿佛生了根似的定住了,眼睛盯着前方——廊上幽暗的灯火下,一个轻盈绰约的女子,穿着那件真珠衫,挥舞长袖,在廊道上轻歌曼舞,曼妙不可方物——在女子一挥袖、一回首之间,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女子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疤! “俊卿,我回来看你了。
”在歌舞的间隙里,她微微笑着,对他说。
颜俊卿看见她伸过来的手——春葱也似的十指鲜血淋漓,似乎因为抓刨什么东西而变成那样。
女子微笑着:“俊卿,我等了你很久,不见你来……你为什么不来呢?” “鬼、鬼啊!——”心胆俱裂,书生的脸化成了青色,眸子因为恐惧而碎裂。
然后,踉踉跄跄的沿着廊道奔逃,然而脚下已经没有丝毫力气,走了几步便瘫倒在地上。
“唉……”看着他那样的表情,女子反而微微叹口气笑了起来,眼眸深处有雪亮的光芒,“俊卿,不是说好了生同衾死同穴么?……我很爱很爱你,你知道么?” “知、知道。
”颤栗着,在地上一寸寸往后挪动,颜俊卿连连点头。
“你不知道。
”女子蓦然收敛了笑容,淡淡道,“你根本不知道!”她笑出了声音,忽地抬手、举袖、旋舞,继续将那首《无题》歌唱了下去:“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边歌边舞,声音越拔越高,唱到最后几句时候已经经凄厉非常,如同乌鹊夜啼。
舞衣如同风一般的旋转,那名动京师的舞伎如同幽灵般飘忽不定又美的令人目眩。
舞步渐渐加快,踏近……袖影发丝里,忽然有雪亮的冷光一闪——一切都忽然寂静了下去。
―――――――――――――――――――――――――――――――― “夺夺,夺夺。
” 深夜的敲门声是分外入耳清晰的,不由人不醒。
白螺披衣掌灯,拉开花铺的门时打了个寒颤——外面好大的雨。
然而,比风雨更冷的却是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
“楼姑娘?”白衣少女看见檐下浑身湿透的来客,有些意外,举起烛台照了照,看见地上清晰的影子,微微笑了,“楼姑娘不是鬼啊……既然如此,恭喜你重生再造了。
快进来。
” “重生?哈,哈哈……”低着头,衣衫上雨水不停地往下滴落,楼心月却微微冷笑了起来,“我是来送欠姑娘的买花钱的。
” 依旧是低着头,楼心月忽然不再多话,将手中一直抱着的一个包袱递了过去:“在这里——这就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白螺的眼睛忽然凝滞,盯着那一个湿透的包袱。
清楚地看见、有殷红殷红的血迹,从包袱里直渗出来! “你、你把他……把他杀了?”有些意外的,白螺脱口低低呼了一句,“天啊。
” “是。
”楼心月蓦然抬头,本来淡雅矜持的眼神,刹那间雪亮如电! 她打开了包袱,深情的凝视着那一颗切下来的头颅,在额上吻了吻,缓缓递过去:“你说过,要我拿最珍贵的东西来换宝珠茉莉。
如今——我就把俊卿…俊卿送给你。
” 不错……那就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即使是失去了一切,也唯一保留在心底的、对于爱情的信任与渴望。
——如今,她连着情人的头颅,一并交出。
花镜女主人的眼睛稍微黯了一下,唇角忽然浮现出一个伤感的微笑,伸手去接那个包袱。
在雨夜见到这样血腥的事情,奇怪这个少女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惊慌。
然而,她的手指刚接过包袱,楼心月的手却蓦然迅速的往回一缩——“住手!”白螺脸色变了,来不及去接那个人头,立刻闪电般的合身前扑,扣住了楼心月藏在袖子下的右手——那里,一柄长不盈尺的匕首已经划破了舞伎的肌肤。
“别管我。
”紫衣女子抬头看她,咬着牙,破了相的脸上神色可怖,“不关你的事!放开我……放开我!” “关我的事。
”白螺的手指也是细细的,但是楼心月感觉这只纤弱的手扣住自己的手腕后,整个身子忽然间酸软无力。
白螺的眼睛闪动着,仿佛一盏灯亮了又灭:“这把弱水匕是我那时借给你的——现在就得还给我!” 劈手一夺,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已经到了对方手上,楼心月的眼睛仿佛忽然间空洞了,身子一歪,倚着门说不出话来——本来,是怀了必死的心来到花镜的,准备事情一了就解脱离去……然而,这个奇怪的少女却阻止了她。
“这里是我的铺子,你如果要寻死也请离的远一点。
”冷冷的,白衣长发的少女俯下身子,拎起地上的包袱,“还有这个东西,你还是拿回去罢。
他如今永远属于你了。
这个混蛋还真有本事,活着的守候让你神魂颠倒,死了居然还能让你殉情?” 人头飞来,舞伎下意识的伸手,恋人的头颅滚入她怀中,如同以往那样听话而温情的伏贴在臂弯间。
楼心月陡然间紧紧拥住它,崩溃般的痛哭起来。
殉情?她倒是想殉了这段情?然而又哪有真情可殉?! 外面的风雨很大,声音如啸如泣。
“明天城门一开,你就快些离开临安。
去福州、去大理……越远越好。
”手指擦拭着如水的匕首,白螺却在镇定从容的运筹,“这件真珠衫上的珠子拆开零卖了,也够你一阵子花销——楼姑娘,你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 “可是、可是我杀了人……”抽泣着,仿佛此时才回过神,明白自己方才做下了什么样可怕的事情,楼心月脸色恐惧而苍白,颤栗,“我杀了人!官府会追查我的!” “不会的,不会的……别怕。
”少女俯下身去,仿佛母亲般的抚慰着这个曾经红极一时的舞伎,轻轻道,“楼心月已经死了,不是么?全临安的人都知道——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因为你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了?”喃喃自语着,紫衣舞伎缓缓抬头,看着无边的夜幕和雨帘。
“是的,你已经死了。
”白螺微笑着重复了一遍,然后一字一句的说,“但是,你还会活过来。
一定会。
” 楼心月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颤,忽然苦笑了起来,扶着门框站起了身子。
虽然孱弱,但是她终究还是站直了,手里捧着那个包袱。
两位女子就这样在雨夜相对无语的站着。
许久许久,白螺忽然问:“五寸的花根,你还剩下多少?” “两寸。
”楼心月咬着嘴角,低声回答,“姑娘嘱咐过不能多服,剩下的我埋去土里了。
” 白螺垂首想了想,轻轻道:“楼姑娘,拜托你一件事情好么?” “结草衔环都会报答你。
”楼心月笑了一下,神色凄凉,眼睛空洞茫然,低低道,“可是,我能帮你什么?” “宝珠茉莉我这店里已经绝了,这剩下的两寸花根,能否拜托姑娘好好照看——等来年养活了,再还给我一盆好的,如何?”把玩着手中的弱水匕,白螺淡淡道,语气中却有不容推辞的决绝。
雨渐渐开始小了,风也弱了下去……明天,该是一个晴天罢? 白螺执着烛台,披衣在门边目送那个绰约的紫衣背影消失在雨帘中,忽然长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靠着门闭上了眼睛——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虽然如此,但是如果那个女子能忍耐个一二年,或许会知道:即使是这样的痛苦,也终将会过去。
然而,最可怕的就是绝望中的人往往连一时半刻都等不了,不顾一切、急不可待地就想沉入永恒的睡眠…… 所以,自己只有将宝珠茉莉托付给了她。
楼心月那样的女子,虽然多情而耽于幻想,却依然是有风骨气节的——她既然答应了,那末,便能守着那盆花直到花开,如同她对于爱情的坚贞。
——虽然,只有种花的人知道,仅仅剩了两寸长的宝珠茉莉花根,是永远无法再发出嫩芽的……它永远无法活过来。
但是,花不再开没有关系。
只要那个女子能等到春风解冻心田、重新活过来的时刻就好…… 只要她能够活过来就好。
―――――――――――――――――――――――――― 小注:茉莉一名抹利,东坡名曰暗麝,释名鬘华,原出波斯国,今多生于南方暖地……一种宝珠茉莉,花似小荷而品最贵,初蕊时如珠,每至暮始放,则香满一室,清丽可人。
————引自清。
陈淏子著《花镜。
卷五。
花木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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