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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黯月之翼 第四章 霜之墓园(1/3)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镇国公府里的那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了。

然而，广漠王一行却并没有如期在第二天就启程离开叶城&mdash&mdash因为翡丽长公主忽然病倒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多病的身子，然而这一次却病得分外严重，几乎送掉了性命。

巫医说是因为难产之后又受了风寒，不好好调养身体就会转成缠绵一生的恶疾。

广漠王没法，只能暂停在秋水苑行馆里。

然而，归心似箭，想着很快就要和琉璃返回南迦密林，远离云荒一段时间，他不得不抽出时间来安排远行之中的族里事务。

于是，时间一晃又是三天。

这三天里叶城很平静，没有再见到骁骑军滋扰百姓，东西两市照样开启，繁华喧闹，似乎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镇国公府大门紧闭，不见一个人出入，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这几天里，白帝驾崩、女帝继位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也任免和提拔了一批官员，其中最重大的一条是原来的大内总管黎缜取代了暴毙的素问，成了新的宰辅。

然而奇怪的是在女帝的第一道谕旨里，却完全没有提到她的丈夫、空桑元帅白墨宸。

那个实际上已经主宰了云荒大陆命运的男人，似乎一夜之间从权力中枢隐形了。

八井坊依旧热闹，只有那一家魁元馆还空空荡荡。

清晨起来吃饭赶工的中州苦力们只能去了旁边的别家馆子，一边喝着稀饭，一边偷偷地议论帝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一天白帅会带兵包围镇国公府，为什么女帝会忽然驾临又忽然离去？ &mdash&mdash然而，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中州百姓又怎能猜测到这一切原来和他们身边那一家忽然关闭的破落面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琉璃一家准备离开叶城的那一天，是一个下着寒冷冬晨。

十一月初的天气已经颇为寒冷，街上还没有一个早起的行人，空空荡荡。

她搓着手开门出去，想看看这样的天气是否适合出行，然而门一拉开，却看到天气骤然寒冷，即便是从不下雪的港口城市叶城，路面上居然也落了一层淡淡的霜。

她看着霜上的一行足迹，忽地怔了一怔。

那是一行男人的足印，沉稳而均匀，从镇国公府方向走来，直抵秋水苑行馆外。

似乎在门口停顿过，又转身走向了一侧的小巷，渐渐消失不见&mdash&mdash大街上，那个来时的脚印上又落了一层薄薄的霜，显然那个人是霜降前到来的。

然而，停顿后转折的脚印却很新，显示出对方离去还不到半个时辰。

琉璃看着，不由得发了呆。

&mdash&mdash昨夜&hellip&hellip有谁来过这里么？站了半天，却并没有进来找她，然后又走掉了？ 她抬起头，忽地看到了外面门环上挂着一件东西，却是一个银色万字纹的锦囊。

她愕然地摘下来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在黑暗里闪着柔和的光。

她伸指捏了出来，只看了一眼，忽地变了脸色，失声：&ldquo这是&hellip&hellip&rdquo 内庭深处隐约听到父亲在里面叫她，想来是催促自己进去整理行装，而珠玛在一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声音如同一只咚咚敲个不停的鼓。

然而琉璃盯着那个锦囊，却没有顾得上这些，想了片刻，居然走了出去，沿着那一行足迹追了上去！ 足迹通向秋水苑的东北方，穿过一条小巷，又穿过一座桥，一直往北。

她想着那个人昨夜冒着风霜来看自己，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留下这个锦囊便转身离去，心里有隐约的刺痛和愤怒&mdash&mdash原来他还活着啊？已经有好几天没踪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hellip&hellip为什么要做缩头乌龟？ 琉璃一路循着足迹向前，浑然没有发觉身边的街道景象渐渐变得荒僻零落。

直到一道围墙拦在了面前，她才停下脚步。

抬头一看，周围再无一个人，地上都是苍白浓重的一层霜，而那一行脚印，就到这个地方嘎然而止。

这是哪里？琉璃有些惊诧地四顾，眼前只有一道漆黑的围墙不停地向着左右延伸&mdash&mdash围墙长得看不见终点，不知道围合了什么样的一个空间。

墙不高，墙内有一丛丛修竹，叶子上也沾染了霜雪，更深的地方传来一阵低低的吟诵声，深沉而悲悯。

琉璃想了想，没有迟疑，轻巧地一按墙壁，翻身而过。

墙后的景象令她震惊。

没有一个人&hellip&hellip浓重的霜痕之中，静默地伫立着无数的墓碑和坟冢，宛如无数座小小的山峦。

竹林之间，只有雪白的经幡和布幔在风里无声无息地飞舞，那种景象美丽而凄凉，就像是天地忽然空旷了起来，生的气息全部熄灭，这里成了亡灵的国度。

那一瞬，琉璃终于明白过来&mdash&mdash这里，原来是一座墓园！ 漫天飘飞的布幔里，传来低沉的祝诵声。

那个声音是这雪白的世界里唯一带有温度的东西，引得她不由自主地循声走了过去。

在远处，墓地的尽头，似乎有一座佛堂。

刚走了几步，她忽地被什么绊住了，下意识地低头看去&mdash&mdash 她的脚，踩住了一只从墓地里探出的手。

&ldquo啊&mdash&mdash&rdquo她脱口发出了一声低呼。

就在那一瞬间，墓穴突然无声地坍塌，那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狠狠地拖入了其中！&ldquo唔&hellip&hellip&rdquo她的嘴巴被人捂住，刚要发动术法反击，耳边却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低喝了一声：&ldquo别叫！&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琉璃忽地呆住了。

慕容隽！&mdash&mdash这个声音，居然是失踪了多日的慕容隽！ 她拼命扭过头，在墓室里看到了那一双熟悉的眼睛，冷定，冷酷，在黑暗里闪烁着光芒。

她惊诧莫名，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看到他。

慕容隽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耳语：&ldquo千万不要发出丝毫声音！&rdquo 她没有明白为什么，只听耳边无数簌簌的轻响，一座接着一座的坟墓从中间无声裂开，一个个人影从中跃出，轻捷如豹子般划过墓园，直扑不远处的佛堂而去！ 那些幽灵一般从地底冒出的人手里握着兵器，闪电般地到了佛堂前，一共有十数人，举动却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他们悄无声息地破坟而出，雪亮的光芒织成了一道网，直取佛堂中的某一个人&mdash&mdash那个人正独自在堂中面对着佛像下供奉的一个灵位，背对着墓地，浑然不知外面骤然发生了如此惊人的变化。

当刺客们落入了身侧三丈，当所有暗器几乎已经全部发出，他才霍地回过头来。

那一瞬，琉璃忍不住第二度失声叫了起来：白帅！佛堂里那个人，居然是空桑元帅白墨宸！他&hellip&hellip他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不等她脑子转过弯来，只听密雨般的金铁交击声音传来&mdash&mdash白墨宸脸上还留着一丝震惊，然而反应却快到不可思议，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用左手拔出佩刀，长长的军刀划过无数暗器，将所有喂了剧毒的暗器悉数掠开！ 如此迅捷，如此精妙，几乎是不假思索，一气呵成。

显然没有料到对方居然能避开这样的一击，那些杀手们在全力一击落空之后不由得缓了一缓。

就趁着这一瞬的空当，佛堂里也出现了十多位劲装军人，个个奋不顾身地挡在了白帅身前，以血肉之躯组成了屏障，阻拦了所有攻击。

那是白帅麾下的十二铁衣卫。

&ldquo有刺客&hellip&hellip有刺客！&rdquo警戒声响遍了整个墓园。

那一刻，慕容隽的眼神黯了一下，似知道这次的袭击将以失败告终。

琉璃在墓地里探出了半颗脑袋，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场残酷的搏杀&mdash&mdash那一批杀手和那一批铁衣卫个个都是高手，悍不畏死，转瞬便杀得惨烈非常。

她从未看过如此残酷的搏杀，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ldquo快走！&rdquo然而慕容隽却没有片刻停留，立刻拉着她往地底深处奔去。

&ldquo去哪里？&rdquo琉璃大惑不解，直到慕容隽推着她进入一个更深的墓穴时，才吃惊地发现这座墓里居然有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狭小通道，从地底直穿出去&mdash&mdash她来不及多想，在空桑军队围合之前，跟着慕容隽迅速地离开。

地道里很暗，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狭小而紧迫。

在他们踏入后，就迅速地开始自毁。

土石纷纷从头顶落下，每奔跑过一丈、身后的通道就坍塌一丈，根本容不得人有丝毫喘息停顿。

琉璃下意识地朝前不停奔跑，只觉得那只手一直紧紧地抓着自己，往黑暗的深处拖去。

她几度想挣开，却被抓得更紧。

&ldquo别回头！快走！&rdquo慕容隽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严厉无比。

她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拉着，在狭窄的地道里踉跄而奔。

不知道过了多久，尽头才看到了一点微弱的白色光芒&mdash&mdash她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被拖着拖出来的。

在慕容隽将她拉出的一瞬，整条地道就此全部坍塌。

他们从一棵枯树下冒出，竟是从一个墓地到了另一个墓地。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荒凉破败的墓地，没有统一的设计，坟墓一座叠着一座，有些稀稀拉拉，安葬的多半是没有钱入殓在山下墓园的中州穷苦百姓。

&ldquo喂！这&hellip&hellip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rdquo琉璃狼狈地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头发上落满了土屑。

她大力地拍打着，抬头看着自己这几天来一直想找的人&mdash&mdash那个人侧身站在一座墓碑后，静静地看着山下某处，神色专注，衣衫单薄，发梢落满了浓重的霜痕，却浑然不觉寒冷。

慕容隽没有说话，神色憔悴不堪，面色苍白，身形在微微发抖，似是筋疲力尽。

琉璃本来是满腔的不解和愤怒，然而一眼看到他这个样子，反而涌出了说不出的担忧。

她悄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出神的人霍地回过头来。

那一瞬，他的眼里有警惕的杀气。

他看着她，眼神柔软了下来，想说什么又停顿了片刻，低声道：&ldquo那天&hellip&hellip那天晚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多谢你&mdash&mdash我都没想到那时候你会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替慕容家出头。

&rdquo 他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波动，旋即咬住了牙，不再说话。

&ldquo我找你找得好辛苦，&rdquo琉璃低声，瞪着他，&ldquo真差劲！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不来？差一点你全家就都完蛋了知道不知道？&mdash&mdash我&hellip&hellip我还一直以为你会来的！&rdquo琉璃看着他，眼里渐渐涌出了委屈和不解：&ldquo可是，你为什么没来？你害怕了，扔下全家不管，逃去躲起来了么？&mdash&mdash你&hellip&hellip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啊！&rdquo 说着说着，语气呜咽起来，眼眶红了。

&ldquo&hellip&hellip&rdquo慕容隽一时间无语，看着泪水从少女的眼角一颗颗滚落，心里居然有些刺痛&mdash&mdash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会对她感到内疚了么？像他这样的男人，从一生下来就是为了权谋而活，连堇然都被他牺牲了，却居然会为了一个孩子的泪水而愧疚？ &ldquo那天的事，我早已有安排。

&rdquo许久，他才轻声道，&ldquo我没有逃。

&rdquo &ldquo啊？&rdquo琉璃张大了眼睛。

慕容隽点了点头，第一次耐心地对这个女孩剖析自己的所作所为：&ldquo当时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让哥哥回去拖时间，也知道女帝一定会来救局&mdash&mdash我有八成的把握能让慕容家逃过这一劫。

但是，如果到最后事情出了意外，我也做好了随时站出来的准备。

&rdquo 琉璃怔怔地听着：&ldquo真的？&rdquo &ldquo当然。

&rdquo他淡淡地苦笑，有些无奈，&ldquo九公主，我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也绝不是一个会丢弃家人只身逃命的懦夫。

&rdquo &ldquo我就知道你不是！&rdquo琉璃破涕为笑，&ldquo你&hellip&hellip&rdquo &ldquo嘘&mdash&mdash&rdquo她刚说了一个字，慕容隽瞬地变了脸色，闪电般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后面的所有字都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呜。

他警惕地看着周围，把她拖到了更深的墓地深处，这才在她耳边低声道：&ldquo千万别大声，可能他们很快就要追过来了。

&rdquo 琉璃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他才放开了手。

慕容隽站起身，藏身在暗处默默地凝视着山下墓园里的情况，脸色渐渐凝重。

那些刀兵声已经听不见了，无数的骁骑军已经聚集过来，一眼看去，整个墓园里居然都是铁甲闪耀。

刺杀已经结束&hellip&hellip他们失败了。

琉璃也走了过来，看着山脚下的情况，满腹不解：&ldquo这儿是墓地，你偷偷来这里干什么？&mdash&mdash那个人是白帅吧？怎么他也在那里？&rdquo 慕容隽唇角浮出了淡淡的苦笑&mdash&mdash这一切，又怎能和这个丫头说清楚呢？ 最后，他只是道：&ldquo九公主跟着我来这里，又是干什么呢？&rdquo &ldquo来看看你是不是活着啊！&rdquo琉璃皱了皱眉，&ldquo喏，这个是你放的吧？&rdquo她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捏着一对耳环在他面前晃&mdash&mdash两粒硕大的珠子在霜雪之中划出淡淡的光华，却是慕容世家祖传的辟水珠。

&ldquo这算是在下送给九公主的一份薄礼，&rdquo慕容隽叹息了一声，&ldquo这对珠子我记得九公主很喜欢。

事到如今，慕容隽别无长物，也只能以此聊表谢意了。

&rdquo &ldquo原来是谢礼啊？&rdquo琉璃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心直口快地嘀咕，&ldquo我还以为你又送聘礼过来了呢！吓得我&hellip&hellip&rdquo 慕容隽苦笑了一声：&ldquo现在慕容家算是一败涂地了，怎么敢高攀九公主？&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琉璃本来想说哪里哪里这是没有的事，但毕竟脑子还不算一根筋，话到嘴边又咽下，只是有些懊恼，&ldquo你到底都做了些啥啊？那个白帅看起来是恨死你了，我以为你早就逃出城去了，居然还在这里走来走去！好险，差点被他&hellip&hellip&rdquo &ldquo白墨宸真是命大，居然这样都杀不了他！&rdquo慕容隽咬着牙低声，语气忽然露出了锋锐的杀气，令琉璃陡然住了嘴。

&ldquo嗯？&rdquo琉璃没能明白，看向他。

然而，一看之下，她又怔了一怔。

身边的慕容隽正阖起了双手，微微垂下眼睛，轻声地念着什么，&mdash&mdash细细听去，竟似乎是和那些僧人嘴里吐出的绵长祝诵声一模一样。

琉璃定定地看着他，那一刻，他脸上的神色令他彷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没有了昔日的深不见底不辨善恶，显得干净、静谧而哀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那些经文声终于消失了。

佛堂里的僧侣依次起身离去，慕容隽也放下了合十的双手，睁开了眼睛。

&ldquo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

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ldquo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rdquo 琉璃忽然听到他低声念了那么一句，一时间有些愕然。

&ldquo十年前我第一次失去堇然的时候，也曾经痛不欲生，差点跟了一个叫孔雀明王的游方和尚出家，这是他留给我的佛偈&mdash&mdash&rdquo慕容隽笑了笑，有些自嘲，&ldquo这些年来我一直谨记，这颗心便从未再妄动过一次。

我以为那样的痛苦再也不会有了。

但是&hellip&hellip&rdquo 他抬起头来，凝望着荒地上方的天空，喃喃：&ldquo我不曾料到，居然还会第二次失去她&mdash&mdash而且是我亲手将她推入火窟、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面前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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