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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流历九十三年十月十五日,整个云荒的历史在此转折。
这一日,天崩地裂,沧海横流,全境同时爆发了战争,从北方九嶷到西方帕孟高原、东方泽之国以南方叶城,甚至从九天到七海,无一幸免,四方大海的怒潮咆哮着扑上这片大陆,将其覆灭在水下长达一个时辰之久。
而在怒潮退去后,云荒大地依然被黑暗笼罩着,那些从海里升起的黑色天幕封闭着日光,令整个大陆都陷入了无日的时代。
伽楼罗折翼而去,破军自毁而封,海皇化雾而散…… 空海联军向镜湖中心的伽蓝帝都发起了最后的攻城之战,城中的征天军团、靖海军团在守将季航的率领下殊死抵抗,帝都内的各大门阀竟是空前团结,一致对敌。
战争进行了三日,却堪堪只攻破了外围的铁城,留下满地的尸首。
便在此时,真岚竟然下令停止进攻。
“困兽莫斗,”空桑皇太子勒马返回,指挥大军从海陆空三路,分头包围了这座孤城,神色平静而冷酷,“且围住叶城,切断其对外的一切联系——等城中粮草断绝,兵民疲惫,便可兵不血刃而胜。
” “是!”各部战士领命而去。
“诸位,其实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对云荒上的百姓及时展开救援,防止灾后瘟疫的流行。
”真岚回过头,看着六部之王和复国军的高级将领,“所以,一方面我们需要围困敌人以待时机,另一方面,希望各部能尽力抽调多余兵力去往各地,协助当地百姓脱离灾难。
” 各部之王面面相觑,而复国军的将领也大都没有立刻回答,各有意外之色。
“那些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黑王玄羽忍不住嘟囔道,“就该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帝都。
” 然而,龙神却是回过头,微微颔首,对着子民吩咐:“按皇太子说的去做。
” 真岚对龙神和大司命点点头,便策马离去,神色疲惫。
“奇怪,臭手怎么现在还摆着一张臭脸?”那笙忍不住奇怪地拉拉炎汐的衣角,“你看,明明打了胜仗,却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一样!” “皇太子是在为太子妃担心吧。
”炎汐轻声叹道。
“太子妃姐姐?”那笙一惊,想起封印了魔之后白璎就再也没有露面,一贯开朗的少女也沉默了下去,咬着自己的小手指,“是……是为了苏摩的事么?” 炎汐点了点头,神色暗淡。
和所有海国的鲛人一样,左权使的襟上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是在为刚刚死去的王者哀悼。
“那……真的是没办法了,”那笙拉着炎汐的手,抬头看着鲛人男子碧色的眼睛,“你想啊,太子妃姐姐该有多伤心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去!我都不敢想像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所以说……”她顿了顿,“所以说幸亏你是鲛人,比我活的时间长,我肯定不会死在你后头——” 少女的眼神在这一刹那是忧伤的,仿佛第一次考虑到了那么遥远的事情。
炎汐看着她的眼睛,暗暗叹了口气——鲛人的生命是人类的十倍,与异族通婚往往意味着开端美丽而结局凄凉的一生,便如慕容修的母亲一般。
“啊,不说这个了,白白坏了兴致,”苗人少女却很快又高兴了起来,“我还能再活八十年——将来的日子长得很呢!”她拉着炎汐,高高兴兴地向着镜湖走去,“来,炎汐,我们去水上散步吧!” 她叹了口气,撅起嘴看着天上:“只可惜没有夕阳了。
” 头顶的确没有日光,黑沉沉的天幕如同铁一样笼罩着大地。
※※※ “海皇已经离去了,为何这‘黑天之术’尚未消散?”大司命站在伽蓝帝都的铁城上,仰头看着如墨的天穹,愕然。
“大概……是因为要做的事尚未完成吧。
”龙神在空中盘旋着,叹道,“战事未毕,冥灵又怎能见日光?想必海皇顾此一念,魂魄至今不曾散去。
” 大司命动容,雪白的长须微微颤动,久久不能发一言。
——这个空桑梦华王朝末期的重臣,一直对那个鲛人奴隶印象深刻。
他记得那个少年被牵到白塔上时那惊人的美丽,也记得他上殿指证太子妃不忠时的冷酷,还记得在归来后那个傀儡师复杂莫辨的眼神…… 从来,和所有的空桑贵族一样,他是从心底里鄙夷这个鲛人的,甚或在支持皇太子的空海之盟提议时,也大半因为对局势判断的不得已。
他未曾料到,今日空桑一族命运的转折会依仗那个奴隶的力量。
老人眼里浮起一抹惭色,他急急用玉简掩住了皱纹横生的脸,转过了头去。
“不过,的确也要尽早设法让族人重生了。
等夺回了帝都,就让六星汇聚,到九嶷的传国宝鼎之前举行仪式。
这样,所有的冥灵都会重回阳世,无色城便将再度封闭。
如此,我们上百年的劫难,才算是过去了。
” 龙神长吟:“六星呢?会陨灭么?” 这句话问住了大司命,老人拿着算筹算了好半天,却只是颓然摇头:“不知道。
” ——是的,不知道,原来遵照力量守恒的原理,无色城打开的时候,需要以六王的肉身性命作为交换,而在无色城闭合的时候,六星完成了使命,便应该作为暗星陨落,消失在宇宙之间,亦不入轮回,这本是命定的六星的归宿。
然而,自从星魂血誓将星盘打乱之后,一切便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也就没有了所谓的宿命了。
冥灵之身的太子妃率先有了实体,六星的预言便已经名存实亡——而如今,谁又知道在仪式结束后,到底会出现怎样的结果? 大司命拿着算筹,站在铁城上怔怔地看着漆黑的天幕,仿佛在揣度着星辰运行的轨迹,过了半晌,他忽然摇摇头,叹道:“那个海皇,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啊……居然以一己之力,逆转了整个天下的宿命。
” 宿命被打破,星辰被打乱,破坏神被后土的力量封印,神魔双方终于第一次达到了平衡,双双同归平静,整个天地之间诸神寂灭。
云荒,难道要从此进入“无神”的时代了么? ※※※ 然而,比无神时代更早来临的,却是“无日”的时代。
海潮从四面八方退去后,遭到灭顶之灾的云荒大陆重新浮出了水面。
一眼望去都是百废待兴的萧条景象。
围困住了伽蓝帝都后,空海双方将力量转移,救援和重建在各地匆匆展开,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然而,唯有头顶的黑色天幕,却始终不曾散开。
空寂之城里灯火阑珊,背后的空寂之山将巨大的影子投到了整个西方的天空,山顶上,那些亡灵的哭声还在继续,和大地上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的哭声遥相呼应。
飞廉独自伫立在寒冷的夜里,在空寂大营的城墙上遥望东方。
夜色里只能看到白塔隐约矗立,却始终无法看到塔下的帝都是怎样的局面。
——空桑和海国的联军,是否已经攻破了伽蓝帝都? 季航和那些族人们,是否已经被复仇的异族们屠戮殆尽? 那些帝都幸存的百姓们忍受了多少恐惧灾难,才从破军手里逃出一条命来,却没想到转瞬又落入了另一场更大的灾难里!而空寂之城也是岌岌可危,等到空海联军攻破了帝都,必然会麾军杀向这个沧流人最后的据点。
难道,沧流的国运在九十三年时便已经到了终点? 飞廉一掌拍向了城头,生生击碎了一块巨石。
或者,狼朗昨日提出的建议已经是唯一的可行办法——必须离开这里……如果不尽快带着幸存的族人离开云荒,返回西海,就会遭到全族覆灭的厄运! 昔日的军中双璧、门阀贵公子飞廉一身戎装,站在夜风里凝望着帝都,心如刀绞。
“很晚了,还不回去么?”身后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一双白晳的手将一袭大氅披上他的肩头——明茉见他久久不归,挑着风灯沿着城头的女墙找到了他,“要小心身体,破军已经死了,如果你再倒下了,我们还有谁可以指望?” 他回过头,看到了妻子关切的目光。
这个美丽活泼的门阀千金小姐,在这一年里经历过几次生死大难,荣辱起落,如今已经在大漠风沙里成长了起来。
“不!我没有办法。
”飞廉忽然将头深深埋入了掌心,靠在了冰冷的城头上,声音哽咽,“明茉,我没有办法……我在这里想了很久,沧流的气数已尽,根本无法挽回了……我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 “不,不要这么说,飞廉。
”寒气渐重,在铠甲上凝结出细小的冰花。
然而,他的妻子却将脸紧紧地贴在了他冰冷的铠甲上,“努力到最后吧!就算真的无法逃脱,那也没关系……最多,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 “不,明茉,”飞廉一震,轻轻地将妻子扶起,“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等死——我们得在空海之盟发动进攻之前,离开这座空寂之城。
” “离开?”明茉苦笑道,“能去哪里?这个云荒上已经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下我们了。
”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飞廉叹道,“我们泛舟回西海——前几日我同意了狼朗的提议,已下令军中秘密准备此事,一旦粮食器具准备妥当,便立刻拔营离开云荒。
” 明茉的身子轻轻一颤:“那……帝都里被困的那些人怎么办?不管他们了?” 飞廉望向远处黑夜里的伽蓝城,神色痛苦——将数十万族人留在敌人的手里,任其屠戳,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实在太过艰难。
然而,此刻若再不做取舍,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飞廉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吐出一声叹息:“如果破军此刻还在就好了……” 空寂之城外,一座金色的山峦矗立在黑夜里,发出金属的冷光——那是伽楼罗于夜色里沉沉睡去的身影。
——那一战后,伽楼罗折翅败落,潇操纵机械勉强降落在空寂之山的脚下,与那个空了的古墓遥遥相对。
或许,她明白主人最后的心意,知道他生命中最怀念的还是这里,所以用尽力气穿越了茫茫的大漠,回到了这里。
因为舱室已经被利刃斩开,裸露在外,所以空寂之城的所有沧流军人都震惊地看到,那个令天下震慑的军人无声无息地坐在金座里,心口贯穿着一把银白色的光剑,全身上下被一种奇特的蓝色薄冰封住,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
破军……破军少帅死了! 虽然对这个可怕的独裁者满怀恐惧和憎恨,但所有的沧流人在此刻却都感觉到了灭顶之灾的来临,知道本族的命运终将无可挽回!因为自破军之后,冰族中已经无人可以和空桑、海国对抗! 独立支撑残局的沧流贵公子定定地望着那架庞大的机械,忽然想起了这是好友巫谢的毕生心血,不由一阵默然。
小谢,小谢……你穷尽一生心力,制造出了这样一架接近“神”之力量的机械,到头来,却依旧无法挽救沧流一族的覆灭! 忽然,飞廉神色一动,疾步走到女墙前探身出去。
黑夜里,只见一袭黄尘席卷而去,似乎有谁趁着天黑悄悄地从侧门出了城,一路奔向了那架伽楼罗! 火光一闪,映出了那人的脸。
“卫默?”飞廉大惊,看着巫谢的胞弟孤身策马离开了空寂之城,向着那架伽楼罗奔去,“不好!”他一声惊呼,随即转身奔下了城头。
“飞廉?”明茉看着他翻身上马,吃惊不已。
“我去阻拦那个家伙!”飞廉双眉紧蹙,“快,去叫狼朗将军起来,立刻跟我一起过去——卫默想接近伽楼罗,只怕会出事。
” “好。
”明茉脸色一白,立刻奔下了城堡。
追出三十里,便是空寂之山下的古墓所在。
飞廉策马过去,发现荒野上的巨石中只有一匹空马在游荡,而马背上的卫默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心头忽然涌起了某种不祥的预感,霍然抬头看向不远处歇息着的伽楼罗金翅鸟——巨大的机械在黑暗里静静蜇伏,看不出一丝生机。
仿佛随着主人的战死,它也封闭了自己的内心,默默地进行着自我修复。
一条黑影在呼啸的沙风里迅速地爬上了伽楼罗,几个起落,便来到了伽楼罗的核心舱室,大步走向了那个冰封的金座。
“不……卫默,停下!快停下!”飞廉一抬头便看到了伽楼罗机舱内的景象,不由得脱口惊呼,“快点儿下来!” 然而,卫默看着眼前的金座,眼里露出了狂喜的表情,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推动着,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是的,这就是伽楼罗的核心!谁坐上了这个金座,谁就可以成为伽楼罗的主人,可以操纵这架令天地为之失色的机械! “云少将,让让吧。
”卫默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想将那个僵硬的人从座位上挪开。
“不!卫默,别动!”飞廉在底下看得真切,失声惊呼。
然而,已经迟了。
在卫默的手触及破军的一瞬间,整个伽楼罗忽然震了一下,在瞬间苏醒了过来!伽楼罗发出一声尖啸,陡然射出了一道金色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洞穿了那个冒犯者的双手。
卫默一声惨叫,重重跌倒在金座之下。
“潇,停手……停手!”飞廉疾步奔了过去,对着伽楼罗嘶声大喊,“别杀他!” 然而,还是迟了。
听到熟悉的呼声,仿佛认出了是飞廉,伽楼罗停下了攻击。
但卫默却倒在地上,四肢不停地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取着他的血肉和力量,他想挣扎呼救,却一动也动不了。
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瞬间枯萎下去,就这样被一分分地吸去了生命。
当飞廉登上伽楼罗机舱的时候,同僚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有奇特的蓝色薄冰封住了他的全身,将他瞬间冻结了——就如他面前的破军少帅一模一样! 飞廉惊骇地看着这一切,心潮澎湃——卫默原本是光耀无比的门阀贵族公子,侥幸躲过了破军的屠杀和洪流之祸,却不料现在竟遏制不住野心,试图伸手去窃取不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生生把性命断送在这里。
“不要奇怪,”伽楼罗的声音在空旷的荒野里响起,“我的主人取走了他的性命。
” 飞廉惊讶地看向了那个一动不动的冰冷军人:“云焕?” “是的,”潇答道,“凡是敢于打扰主人长眠的,都将会被杀死——你也一样,飞廉少将。
所以,请不要触碰主人。
” 飞廉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分明已经没有了气息的人:“云焕他……不是死了么?” “主人没有死!”潇的声音略略提高,似乎有些激动,“他只是被封印了而已!” 封印?飞廉看向了云焕的胸口——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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