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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 七、迦楼罗(2/3)

处处被排挤和孤立时,他和弟弟冶戈成了他们的朋友。

甚至有一度,他曾经幻想过两家人能成为亲密的一家。

然而,很快她却被巨大的权力之手攫取而去,被放置到整个云荒的最高点。

她成了圣女,接着,又成了十巫中的巫真——她出身贫寒的弟妹也由此青云直上,拜将封圣,一跃成为这个庞大帝国权力核心中炙手可热的家族。

在被巫彭元帅带入帝都时,她曾经来向他们一家人告别,说一定会回来看他们。

然而,她却并没有回来。

再过了不久,她的弟弟也被从铁城里接走——他们成了被神选中的人,飞越了那两道高高的森冷城墙,一跃进入了帝国的权力核心。

十几年了,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名叫云烛的女子。

他也渐渐有了自己的人生。

从年少时开始,冶家就以精湛的技艺闻名于铁城数千名匠作之间,在铸造武器上更是无人能出其右,成为巫即大人研究军械的左膀右臂——虽然还是没能跻身于新的阶层,但他获得的金钱和声名也已让无数铁城的冰族平民羡慕。

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优越的物质享受和周而复始的生活,却并未消磨掉心中残留的那个影象——他无数次回想起那短短的一瞬:他在铁匠铺子里挥汗如雨,而那个素衣女子汲水而来,微微笑着递给他一方手帕。

熊熊炉火映红了那一张魂牵梦萦的脸。

然而,记忆的火焰很快熄灭了,那张秀雅的脸消失在森冷的禁城背后。

她变得如此遥远,如同一个虚幻剪影,仿佛并不曾在他生命里真的存在过。

她终究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飘萍般地相逢后、便各奔东西永不相逢。

她或许早已把他忘记。

然而,他却始终不能将她遗忘。

这十几年来,身在铁城的他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她的一切,仰望着九天之上云家的一切变迁:从初露峥嵘到青云直上,从炙手可热到兵败如山倒……他从来往于匠作坊的帝国军人口中打听着那高墙里的一切,为云家的每一个变动而担心。

而几个月前风云突变,从云焕在桃源郡折翼归来开始,云家的命运便急转直下。

“哒。

”轻轻一声响,尖利的针在手里折断,冶胄看着粗砺掌心里沁出的血珠,渐渐发抖——他能做什么?他只是一个平民,甚至不被允许进入皇城和禁城。

他只能仰着头,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只翱翔九天的鹰坠落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圣洁的女子被推上火坛!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这个帝都就像是张开了巨口的魔鬼,把一个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吞噬下去!该死的,该死的! 冶胄站在那里发抖,听到自己强制压抑的喘息声回荡在机舱里。

为什么?他为什么还要给帝都里那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制造武器!那一瞬间,他心里充满了疯狂的、想要摧毁一切的念头。

他用可怕的眼神盯着即将完工的迦楼罗,梦游一样的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个垂落在金色椅子上的冠冕—— 这是连接迦楼罗和驾驭者之间的纽带——只有他知道,这正是整个机械最脆弱的地方。

只要……只要把这里折断,就能…… 这个庞大无比的机械非常精准灵敏,无法靠着人类的身体反应来控制,甚至连以灵巧著称的鲛人也无法跟上机械的速度。

所以,经过了无数次失败的探索,巫即大人终于发现唯一的解决方法:只有彻底将鲛人“植入”机械内,将全身的筋络和机械进行高密度的接驳,才能通过心和脑的产生的反应控制迦楼罗。

因为唯有心念,才能比闪电更快。

他知道巫即和巫谢为了寻找这个完美的“迦楼罗之魂”,已经失败了许多次、耗费了许多年——如今,只要把这个纤细的金冠扭断,让这个费尽心力寻来的鲛人死去,就能…… “云……云……”然而,在他用颤抖的手握住那个冰冷的冠冕时,耳畔忽然听到了模糊的呼声。

他的手触电般一震,从金色的头盔上滑落。

不可思议地、他看到了有一滴泪水正从那个面无表情的傀儡眼角缓缓滑落,划出一道晶亮的痕迹。

慢慢凝结成珍珠,然后,落在地上,发出铮然的响声。

醒了?怎么可能!——为了进行全身八大脉的接驳,这个鲛人在三天前接受了重度的麻醉,无论如何不可能这么早就醒转! “云…云少将……”终于,他听到她说出了下面的话,带着惨烈的挣扎痕迹。

云焕?这个鲛人,在呼唤云焕的名字? “你,还能思考?”他俯身平视着这个全身接满了金针的鲛人,带着震惊。

“请……”潇无法睁开眼睛,声音微弱而模糊,“请……救救他……” 冶胄倒吸了一口冷气,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鲛人的身体远比人类脆弱,而这个鲛人,到了此刻这种情况,居然还能清晰地说出话来! 冶胄忽然间明白了过来:“你是云焕以前的傀儡?” “是……”显然是已经听到了片刻前飞廉和巫谢的对话,潇极力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始终无法动弹,痛苦地低语,“请…救救他……救救他……” 泪水接二连三地从她颊边落下,在寂静的机舱里发出短促的声音。

冶胄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这个已经濒临死亡的鲛人,心中有惊涛骇浪翻涌——还能怎么办?元老院已经下了斩草除根的决心,屠刀已经血淋淋地举起,二十年前前任巫真一族的惨剧即将重演——她在向他求救,可一个铁城里的小小匠作,螳臂当车,又怎能拦住这滚滚而来的巨轮? “救救他……”潇喃喃低语。

虽然身体被禁锢,但由于情绪的极度激动,她身体各处的金针都起了一阵颤栗——冶胄忽然只觉脚下一个不稳,惊骇地抬起头,发现庞大机械竟然发出了与之呼应的震动! “成功了么?!” ——那一瞬间,突破禁域的狂喜席卷而来,掩盖了片刻前种种忧心。

冶胄冲上前去,想查看那个傀儡的情况,然而整个迦楼罗忽然由内而外地发出了一阵阵颤抖,仿佛一颗心脏在反复地缩紧,震得他在内舱几乎不能立足。

“救救他……救救他啊……”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充斥了机舱,低而哀,仿如耳语,“有谁……来救救他……” 这个呼救声是……冶胄惊骇地抬起头,却发现那个鲛人的嘴唇并没有动——机舱里,那个声音还在远远近近地徘徊,苦苦哀求着他,然而奇怪的是外面施工的工匠们居然毫无感觉。

只有机舱内核在不停地颤抖,显示着迦楼罗在凝聚着能量。

刹那间,他明白了:这一架迦楼罗,终于拥有了灵魂! 可是,即使身体已经死去,被同化的魂魄却并未湮灭,还在执着地想着拯救主人——云焕那个小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傀儡呢? “好。

我一定会设法救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冶胄吐出一口气来,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了那个金色的椅子前,俯下身端详那张沉睡似的美丽的脸,眼神温和,语气却刚毅。

“我不会连一个鲛人都不如。

” 明茉刚换了衣服出来,就在廊下碰到了被侍女簇拥而来的母亲。

虽然已经年近四十,母亲依然保持着韶华鼎盛时的容貌,衣袂飘飘秀发如瀑,乍一看,居然象是明茉的姐姐——“罗袖夫人”,整个家族都那样称呼这个来自巫姑一族的女人,带着某种恭谨和讨好的意味。

巫姑一族以女子为尊,历代族长皆为女子。

罗袖夫人身为巫姑最宠爱的幼女,一直握有族里的实权。

而随着巫姑的衰老重病,她迟早会成为下一任的族长,进入元老院,正式凌驾于所有贵族之上。

迎面遇上,要再退回房中是来不及了。

明茉闻见了母亲身上那种奢靡馥郁的香气,忍不住退了一步——罗袖夫人虽嫁给了巫即一族、却依然一直居住在娘家,连生下的孩子也不曾亲自抚养,全数交给了佣人乳母。

也许是自幼不曾亲近,明茉虽然是罗袖夫人唯一的女儿,也对母亲保持着某种畏惧的距离。

“怎么,大清早就出去了?”罗袖夫人停下了脚步,饶有深意地看着女儿。

她的手搭在一个俊美的鲛人侍从肩头,软若无骨,声音里也带着某种慵懒消魂的味道。

明茉无言地点了一下头。

她知道母亲虽不居住在巫即府邸,但府中上下却布满了她的眼线,什么事都了如指掌。

“听说是飞廉送你回来的,是么?”罗袖夫人看着低头扭捏的女儿,纤纤玉指逗弄着身边那个美少年蓝色的长发,唇角泛起一丝奇特的笑意“真难得哟……我还以为大小姐你会和我拧到底呢!终于还是想通了么?” “……”明茉不知如何辩解,最终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然而这种沉默显然被当成了默认,罗袖夫人掩嘴一笑,将女儿揽在身侧,低声:“怎么样?飞廉比云焕好很多吧?娘可不会害你。

可恨你父亲是庶出,生生累得你也低人一等——不过只要嫁给了飞廉,在十大门阀中就没有任何一家敢看不起你了……” 罗袖夫人亲密地对女儿私语,忽地掩口笑了一笑:“我知道你心里不大乐意。

傻瓜,别舍不得那个破军少将——他这一次可是死定了。

别死心眼,等将来娘继承了巫姑的位置,整个云荒你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呢?” 明茉的脸骤然红了——母亲长年在娘家居住,然而关于她的种种传闻却依然传到了女儿的耳里:她养了许多年面首;她每年必去叶城西市挑选最合心意的奴隶;她是一个妖精,靠着那些年轻男子的精血来维持美丽不衰的容貌…… 她的母亲是皇城里最引人瞩目的女子,种种关于她的种种传言满城皆是。

母亲生性放浪不羁,自从掌权后更是肆无忌惮——但整个帝都却没有人敢当面说一个字。

虽然门阀里对于女子操行要求严苛,但那些三纲五常都是纸做的枷锁,只能约束那些尚未得到权柄的小辈们——而对那些站在权力顶峰的人来说,耽于欲望的游戏、和耽于权力的角逐一样,都是理所当然肆无忌惮的。

于是,这个美艳的夫人公然带着不同的美男子出入皇城,派人在云荒各地物色面首,近年来更是宠爱起了一个鲛人奴隶,出入不离左右,引得门阀贵族纷纷议论。

这个强悍而高贵的夫人我行我素,从来懒得对自己的欲望做任何掩饰——可是,天知道她的女儿又为此忍受了多少难堪和羞辱。

那个放荡的母亲在说完了那种没有廉耻的话后,语音一转,却立时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色:“不过,茉儿,没成亲之前切记不要和飞廉来往过密!一日不成婚,一日有变数,说不定巫朗家族和巫真一样,说败就败了!女人不能靠指望男人来一辈子,只能偶尔借来当当踏板——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知道么?” 这样的教导只听得明茉全身一震,低声:“是。

” “真乖。

”罗袖夫人露出满意的神色。

“半个月后就该办婚礼了。

好好准备准备吧——”罗袖夫人笑了笑,“你会成为整个皇城里最受羡慕的新娘!” 明茉微微苦笑起来:被迫离开自己所爱的人,去嫁给另一个不爱的人——这样的婚礼,怎么还能被称之为令人羡慕呢? 注意到了女儿落寞的神色,罗袖夫人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金色的钥匙。

“也该送你一件礼物了。

”仿佛是有意逗女儿重新开心起来,罗袖夫人显宝一样地将金钥匙放到明茉手里,指了指院子最深处那扇紧闭的朱门,“这是巫即家族宝库的钥匙,向来是当家的女主才能执掌——今天,娘特许你进去挑一件陪嫁,无论看上了什么都可以带走!” 明茉一惊,眼里放出了光,紧紧将金钥匙握在手心里。

“谢谢母亲大人……”她低下头,恭谨而又低微的回答了一句。

“哦呵呵……总算是叫了一声母亲!”罗袖夫人掩口笑了起来,软如无骨地靠着那个美少年肩头,施施然走开,“我的茉儿啊,你慢慢去挑吧……不过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世上什么都是假的,无论是权势还是金钱——对女人来说,最好的东西无过于男人。

” 明茉站在廊里,低下头躬身送走母亲,脸颊滚烫。

俯身行礼的女儿,并没有看到美艳的母亲回身时眼角轻轻扫过了廊下,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馥郁的香气和悉索的绸缎拂动声都渐渐远去。

明茉知道,又将会很久见不到母亲了。

“他妈的……真是个贱人!”忽然间,一声含糊不清的咒骂从隔间的门内传出,伴随着酒瓶破裂的声音,和美人嘤嘤的劝解声——她无声叹了口气,转开脸来不想看见那人。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是酗酒的父亲在发泄不满。

据说父亲景弘年轻时虽然是庶出,却是族里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前途不可限量,母亲不计较他的出身而下嫁,也曾出双入对感情融洽。

然而婚后不久,巫即和巫姑两个家族之间旋即发生了暗斗,刚嫁入巫即家族的母亲在短时间的彷徨后,毅然倒向了娘家。

在母亲的里应外合下,巫姑一族在争斗中占了上风,巫即长老最终被夺去了实权,对政局心灰意懒,从此皓首穷经一心钻研机械之道,这一族的力量也由此削弱。

从此后,父亲和母亲中间就有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因为没有及早发觉和阻止妻子的行为,父亲失去了族里长辈的信任和看重,从此失意潦倒——而母亲在对夫家拔刀相向后,连夜归宁娘家以避不测。

但出乎意料的是几个月过后,巫即一族却并没有休掉她。

其中的原因错综复杂——有人说,是失势的巫即一族不想彻底和巫姑撕破脸;有人说,不解除婚姻是对那个女人的惩罚;也有人说,只是因为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女儿明茉。

种种传言尘嚣欲上,然而没有人知道真和假。

对她而言,这些都是远在她的记忆诞生之前的事了——自从她记事开始,就没见过父母和颜悦色坐下来吃过一顿饭。

而她,从来也不曾拥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她忽然觉得悲从中来——帝都里的婚姻大都如此,父母的一生,不过是门阀中年轻男女的缩影罢了。

难道,自己也会那样渡过一生么? 明茉双手微微发抖,打开宝库的金钥匙从指缝间铮然落地——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呢! 这一枚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金钥匙,却依然无法打开那一道锁在她身上的无形锁链。

巫姑一族居住在皇城西南角的永宁宫,和巫即一族的广明宫相去不过一箭之遥。

罗袖夫人在府前下轿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喧哗,转过头,瞥见了一个金色的影子从朱雀大街上闪电般掠去——那是八匹金色骏马拉着的乌金之车,所到之处所有人纷纷回避。

帝国制度森严,除了十巫外无人能皇城之内跑马——哪怕握有实权如她。

“是巫谢。

”旁边有人低声道,伸过手扶她下车。

罗袖夫人嘉许地看着那个俊秀少年:“凌,你的眼睛还是一贯的敏锐啊。

” “那也是夫人的恩赐。

”有着水蓝色长发的鲛人笑了一笑,恭谨地躬身托着贵妇的手,将她从车上扶下,稳稳地踏上锦墩,“否则凌的眼睛早被剜出来做了凝碧珠了。

” “去凌波馆么?”那个叫做凌的少年低声问,声音里带着某种隐秘的诱惑——他有着鲛人一族特有的水蓝长发和深碧眼睛,容貌俊美,谈吐清雅,有着叶城那些浓艳的鲛人歌姬难以企及的清秀俊朗。

然而,在他说出这句耳语时,语气突转暧昧,午后的日光仿佛都随之变得昏昏然。

看着施魅的男宠,罗袖夫人嗤的轻笑,眼波流转:“还早呢,急什么?——先去一下退思阁,帐本还没看完呢。

” “是。

”凌眼里妖魅的光一闪即逝,只是恭谨地扶着她往侧院走去。

“上月那群老家伙去晔临湖的离宫消暑,也不知道到底花费了多少?”罗袖夫人蹙起了罗黛双蛾,语气里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埋怨,“养着那群人,简直象养着一群吸血的饕餮呢……族里的金库,年年都剩不下些什么。

” “让夫人费心了。

”凌并未多答,只是低声安慰了一句——十大门阀高高在上,然而风光背后却也有种种难处,但他也早已知道这些事非自己可以置喙。

罗袖夫人扶着凌,一步步踏上高台,一路喃喃。

“族长早已不管这些杂事,也不知道养那群老女人有多难……年年入不敷出,可一旦短了她们挥霍,就会立刻闹个天翻地覆!”罗袖夫人满脸愁容,平日那种精明利落全不见了,“唉……也幸亏茉儿即将出嫁,巫朗早早送来了重金做聘礼,多少能解一下燃眉之急。

” 她笑了起来:“凌,别看这一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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