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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 五、破军(2/3)

的言谈; ——以及在他生命里斩杀过的无数的人。

还有……还有…… 师父。

难道这一切,都要被抹去了么?所有一切的关于“人”的记忆,全部都要消失了么?如果说成为魔的代价是这样,如果说获得巨大的力量必须要用一切的一切来换取,那么……舍弃掉了这些的他,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一种存在? 不!不……不!他终于嘶声挣出了那一句否定的低呼,极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残破躯体还在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然而一道金色的闪电很快击落在了上面。

那个如拆散偶人一样的身体终于一动不动了,他瞬忽恢复了神智。

他还活着。

——然而,在黑暗里,身体还是无法移动。

“看看你自己的手,”那个声音低低道。

他看着自己高举向虚空的手——左手手腕的累累旧伤上,赫然有着新增的一道金色痕迹,仿佛是闪电劈中后留下的烙印,在黑暗中透出诡异的金色光芒。

这是……什么? “这是魔之左手的烙印。

”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带着说不出的满意,“你将是第三个祭品,破军……我终于在她来之前,完成了传承!” 他惊骇地看着手腕上那一道十字交错的痕迹,却无法坐起身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无法摆脱这个残废之身? “是。

你现在还无法使用这种力量,”仿佛知道他心里的疑问,那个声音开口了,“因为你心里的憎恨和毁灭还不够——” 还不够? “魔之左手掌握的,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但是,你却尚未具备毁灭一切的欲望。

”那个声音低低道,黑暗里有一双金色的眼睛看着他,“破军,在你心里,还残留着微弱的温暖,你还有不想毁灭的东西。

所以,你还无法解脱。

” 不想毁灭的东西? 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是他不想舍弃和毁掉的么? 姐姐?飞廉?或者是……或者是…… 他想开口,然而,那一瞬间黑暗里仿佛闪出了淡淡的柔和的光,一个白色的影子就在黑暗的最深处浮凸出来了——那是个女子的剪影,坐在轮椅上静静地转头看过来,眼里带着悲悯的光,唇角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

师父…… 那样的眼神仿佛比方才那个霹雳更惊人,他在心里呻吟般地叹息了一声,伸向虚空,试图抓住力量的双臂颓然垂落下来。

左手手腕上那一道旧日伤口忽然裂开了,鲜红的血迅速沁出,将金色的烙印覆盖——仿佛感知了什么,他叹息了一声:是的,是的……他的血还是红色的,还是温热的。

——他是人,不是魔!不是! 涌动着种种欲念的心慢慢平静下去,他望着流血的手腕,回忆起了这个伤痕的来历——“好,我发誓:如果我再找罗诺报仇,定然死无全尸,天地不容!” 那一日在古墓中,他将手直直伸在火上,对着师父一字一字吐出誓言。

烈焰无情地舔舐着他的手臂,将誓言烙入肌肤——是的,那时候,他是真心诚意地对着最敬爱的人许诺,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恪守。

然而,他终归还是背弃了那个誓言。

——就如他背弃了师父昔年对自己的期许。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呢?在被捕的时候他就该自杀,否则怎么会连累姐姐,如今又沉沦到要和魔交换条件! 剧痛在他身体里蔓延,曾经以惊人毅力顶住了酷刑的少将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心灵上的撕裂,就这样蜷起了身子,在黑暗的地面上剧烈地翻滚,发出了近乎呜咽的低吼。

血从他手腕上无止境地流下来,仿佛试图用温暖遮盖和封印住那个黑暗的象征,然而那个魔的烙印却在血污后奕奕发出光来。

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被吞噬掉! “师父……”他对着远处那个女子苦痛地伸出手来,“救救我!求你……快,快杀了我……快杀了我!”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末路,如果真的有最后审判,如果要清算他一生所有的罪孽——那么,他宁愿是被师父亲手钉上刑架——他的性命,他的一切,本就该属于她。

除了她,他决不愿被别人得到自己的头颅。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那个剪影终于动了,白衣女子无声地站了起来,向着他走来。

她手里握着一把光凝成的长剑,整个人也仿佛虚幻。

她走过来,看着苦痛挣扎中的人,轻轻吐出了一声叹息:“焕儿……” 她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

然而,毫不犹豫地,流着泪的人举起了光剑,对着他迎头斩落! 她,竟真的要杀他? 连师父……也要杀他?! “不——”那一瞬间,他却忽然觉得恐惧和不甘,失声大呼起来。

随着呼声,手腕上的金色烙印在刹那间发出了湮没一切的盛大光芒。

光芒过后,一切都安静了。

那一袭白衣悄无声息地向着黑暗里倒了下去,头颅滚落下来,落入他的手心。

黑发披了他半身,依然是带着那样淡然的微笑,最后凝望了他一眼,似是了解,又似是悲哀地吐出了两个字:“焕儿……” 随即眼睛永远地,永远地阖上。

“不……不,”他怔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被自己斩下的头颅,终于崩溃般地发出了绝望的呼喊,“不——” 就在那一瞬间,天空中的破军星发出了血红色的光,照彻了天与地。

“你看……你为了活下来,终归舍弃了一切。

” “破军啊,在这个世上,你最爱的,终归只是你自己罢了。

” “睡得很安静呢……” 光线柔和的室内帘幕低垂,站在床边的明茉喃喃,如释重负——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看起来只是睡着了,没有丝毫声响地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金色的乱发掩住了眼睛和笔直的鼻梁。

——只是看起来瘦了一些,身上却没有丝毫的伤痕。

明茉捂住了嘴,喜极而泣:她本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以为会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然而眼前却是一副这样静谧得近乎温暖的景象。

那个鹰一样矫健的年轻军人睡去了,收敛了全部的锋芒和爪牙,如此安静,露出了某种无辜的、近乎孩子气的表情。

那一瞬间,她胸口涌起柔软的感情,忍不住俯身去触摸他的脸颊。

“别动!”闪电般地,飞廉的手拦在了她前方。

“别碰他……”他低低道,眼睛看着看似熟睡的人,“他在梦魇。

” 巫真也是一惊,只是动作远不如飞廉快,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她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自顾自地往香炉里添了一把香,让馥郁的香气弥漫在室内——那是帝国贵族里都罕见的、远自碧落海深处打捞上来的龙涎香,有着宁神的作用。

“梦魇?”明茉吃了一惊,看着毫无声息、静静睡去的人。

“看他的眼睛。

”飞廉蹙眉,喃喃,“还有手。

” ——睡去的人虽然一动不动,可闭合的眼睑却在不停地微微颤动,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也间或出现了轻微的痉挛,显然是处于一种极深的梦魇里无法解脱。

“师父……”忽然间,听到沉睡的人发出了模糊的低音。

师父?飞廉微微怔了一下:这个家伙,果然是有师承来历的么? 怪不得他的剑技这样出神入化,却并非讲武堂所传授。

原来,是另有高人指点过。

那样惊人的剑术,他只在十八岁的出科考中见过一次,却毕生不能忘—— 那时候,他们都是十八岁,即将从帝国最高学府讲武堂出科。

最后的出科考试里,他的对手是和他同级的云焕:那个从流放地回来,靠着姐姐的关系才进入讲武堂的少年。

他们是这一届里最优秀的战士,斗到了三百招外依然不分伯仲,都已然筋疲力尽。

十巫和诸位显贵坐在高堂上俯视着战局,文武官员分成两列,分别以国务大臣巫朗和元帅巫彭为首,等待着这一届出科比武分出最后结果——这一场简单的出科比试,其实隐藏着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

“飞廉,这一届讲武堂出科的人里,你定要替我拔得头筹。

”上场前叔祖将手放在飞廉肩上,那样交代,“给巫彭那个家伙一个教训,别以为从西荒随便捡回一个贱民圈养成家犬,就可以胜过我们!” 他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的,一定要赢么? ——其实以他的本性来说,是宁可做第二第三也不想去争夺第一。

要这个第一来做什么呢?除了出风头和挑重担外根本毫无好处。

可是,今天如果不如叔祖所愿拿下这一场比武的话…… “叮。

”双剑相击的锐利响声让他从沉思中回过了神——抬头看去,一双狼一样的冰蓝色眼睛正从咫尺外掠过,狠狠地盯着他,充斥着杀气,微微地喘息。

“别走神,”他听到对手冷冷警告,“会死的!” 他一惊:云焕这个家伙,怎么一拿起剑来就完全换了一个人?他集中了全部精神,开始竭尽全力地应付这一场搏杀——作为多年的朋友,他知道云焕是从来不说妄语的,他说生死相搏,那么这一场比试定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堂上十巫眼里渐渐露出诧异的光:场上两个年轻人如同矫健的白鹰一样相互搏击,身姿利落,出手迅疾——渐渐地,居然斗到了三百招开外。

“云焕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快输了吧?” “能接下飞廉那么多招已然是侥幸了,难道还能真的赢么?” “就是就是——一个流放地回来的贱民,十六岁才进了讲武堂学习,又怎么比得上从小就习剑的飞廉公子呢?” “那个贱民小子凭着姐姐伺候了智者大人才进了讲武堂,如果让他拿了第一,岂不是丢尽了我们的脸?” “哎,你们不知道,他的姐姐虽然名义上是圣女,其实不过是巫彭元帅包养的情妇罢了!就是凭着这一层裙带关系,这个小子才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是啊,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草包而已。

” 周围的窃窃私语断续传入耳中。

那些观战的同窗,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度。

他不知道云焕是不是也听到了这些话——在苦斗中,他看到对手的眼睛里陡然焕发出了刀锋一样的冷芒,似是在一瞬间被激出了杀意。

然后,他看到一道白虹划过了天际! 对手忽然改变了剑路,只出了一击,就将他手里的长剑震断! 以他的眼力,居然根本看不清那一剑的来路。

那一剑无影无踪,如羚羊挂角浑然天成,竟无懈可击。

他被那种巨大的力道逼退了三步,捧着震伤的手腕,怔怔地看着同窗。

败了……究竟还是败了么? 他站在那里,百味杂陈,一瞬间不知是什么感觉。

那家伙是想对那群无聊的旁观者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只凭裙带关系上位的草包吧? “师父……”他还在失神中,却听到对方忽然喃喃吐出了两个字,眼神里的杀气渐渐收敛,唇角露出了一丝从未见过的笑意,低声自语,“师父,我赢了!” 师父?他微微一惊,然而抬眼看去时对方已然转过了头去,唇角紧抿,恢复了平日的冷漠平静,持剑向着场下观看比武的十巫单膝下跪,表示比试已然结束。

他恢复得那样迅速,以至于他以为那个含糊不清的称呼不过只是他的错觉—— 一如那一刹他看到的云焕脸上的表情。

然而,多年之后,受尽刑求的人嘴里重新吐出了这两个字。

那一刻他才确定:在这个人的生命里,的确存在着一个极重要的人——可是……为什么在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却是如此痛苦? “这种时候不能叫醒他。

”飞廉叹了口气,然而看到对方的状况良好,也是心里大大安定,他扯过了柔软的羽被,想盖住对方露在外面的手——忽然间,他的动作顿住了。

从背后看去,明显地看到他整个人都忽然一僵! “怎么?”明茉低呼。

飞廉没有回答,只是俯下身审视着沉睡的人,浑身渐渐发抖。

“这……这是……”他从咽喉里吐出一句断续的低呼,踉跄后退了一步,忽然间觉得全身没了力气,扶着床榻缓缓跪倒,肩膀剧烈地发着抖。

“怎么啦?”明茉吓了一大跳,用更大的声音问,抢身上前。

然后,她也怔住了—— 飞廉缓缓松开了云焕的手:只是轻轻一握,那只手上却清晰地留下了五个凹陷的手指印!肌肉松软地塌陷下去,那样的可怖,仿佛是捏在了一团泥土上。

“怎么……怎么回事?”她脱口惊呼,“你怎么用这么大的力气!” 飞廉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咬住了牙,仿佛极力克制着某种冲动。

“不怪飞廉少将,”巫真终于开口了,淡淡地看着他们两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弟弟的身体,已然全部崩溃了。

” 她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云焕的手,移回了被子里。

——然而,即便是如此轻柔的动作,依然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了凹陷的印记。

他身上的肌肉,竟已然如败絮一样毫不受力! “他……他的手筋……”显然刚才看到了什么,飞廉用手撑住膝盖,努力让自己的话语不因为激烈的情绪起伏而颤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是。

”巫真静静地回答,“手筋脚筋,都已经全部被切断了。

” “啪”,明茉怔怔地站在那里,手里药囊砰然落地。

飞廉的肩膀渐渐发抖,挣扎:“可……可表面上,并没有伤痕……” 巫真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对辛锥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 “……”明茉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呼吸都为之停顿。

“哈……”巫真的身子也出现了颤抖,忽地冷笑,喃喃,“我弟弟是那种会隐藏痛苦的人,他什么也不会说——所以在我每次去探看他时,还以为他真的受到了关照!一直到,一直到我把他带出来时,才发现他已经……” 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可承受的事情,她身子一晃,几乎昏倒。

明茉迅速抬起手扶住了她,却在一瞬间发现她的颈中雪白的肌肤竟有多处淤红,新旧交叠,形状可怖,仿佛是长时间地受到过某种残忍的虐待和凌辱。

聪明的贵族少女瞬间明白了什么,泪水随即涌出了她的眼眶。

她紧紧地伸出手拥抱了这个冰雪一样的女子,一连串的泪水落在对方单薄的肩头。

“是辛锥?”飞廉的手渐渐握紧,一贯温雅的眼里流露出杀意,一字一句地发出低沉的问话,“是那个家伙干的么?” 他轻轻托起了沉睡之人的手,那只手软弱如婴儿——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讲武堂里的同窗岁月,想起了出科考试时那一场搏杀。

记忆中,这只手是灵活而坚定的,可以挥出天地间最强的一剑,光芒闪耀如白虹贯日。

然而……难养的一双手,如今竟被一只恶毒的爬虫摧毁了么? 他霍然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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