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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啦?”真岚拍拍她,问,“要见到他了,高兴成这样?” “什么啊……”那笙哭得一塌糊涂:“我只是觉得心里难过……” “为什么?”真岚诧异。
“我原来以为至少你是快活的啊!……结果、结果,连你也不快乐!”那笙抽泣着,望着自己手上的皇天神戒,“如果复国了也不快乐的话,为什么还要复国呢?……臭手,你,你是更想复国,还是更想白璎姐姐活着呢?” 真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侧过头:“白璎她早已死了……” 碧水在头顶闭合,那笙佩戴着辟水珠,身侧却仿佛覆了一层膜,让水无法浸入。
听得那句话,她心里陡然又是刀搅般地疼。
真岚带着她一路往镜湖方向泅游而去,默不作声地赶路,然而刚刚到了入湖口,冷不防身周有个影子忽地掠来,无声无息停住。
定睛看去,却是一条雪白的文鳐鱼。
通灵的文鳐鱼一向是鲛人传递信息的伙伴,此刻这一条文鳐鱼从青水里逆流而上,向着九嶷游来,在苍梧之渊旁截住了真岚一行。
确认了真岚的身份,鱼儿鼓着鳃,拍打着鳍,摇头摆尾仿佛想表达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文鳐鱼,一向也只能和鲛人一族对话。
那笙诧异地望着那条鱼,和它大眼对小眼。
然而真岚却微笑起来,伸出手让鱼停在自己小臂上,凑近耳边倾听:“是么?复国军派出你们到处找我?鲛人们无法进入无色城,所以要我去镜湖大营拿我的东西?” 文鳐鱼拍打着鳍,翻起白眼望了一眼那笙。
真岚笑了笑:“没事,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你们左权使的朋友——我和她一起去你们大营拿东西。
” 鱼儿鼓了鼓鳃,“啪”地从真岚臂上弹起,一弯身滑入了水中远远游了开去。
“跟着它。
”真岚拉了一把发怔的那笙。
那笙身体不受力一般地漂出,却尤自诧异:“臭手!你居然能听懂鱼说话?” “这不难的,“真岚笑,望着前面碧水里那条活泼的游鱼,“是初级的术法而已……我给你的那本书里头就有啊——你一定没有好好看。
” “才不是!”那笙脸红了一下,反驳:“我有好好学的!不过……不过我学的都是比较有用的东西而已。
没学这种。
” “哦?那你学了什么?”真岚拉着她在水中疾行,一边随口调笑。
“这个。
”那笙忽然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手指在身前的水中迅速划了一个符咒,身体刹那间消失在水里。
“隐身术?”真岚笑了起来,却随便伸手往前一拉,立时又扯住了她,“学这种逃命的法子,倒是很适合你嘛。
” “呀!”那笙的声音在水里叫起来,气恼,“你怎么看得见我?” 真岚松开手,大笑:“笨丫头,你忘了把你的辟水珠一起隐掉啦。
” “真讨厌!”水里有一只无形的手掠来,把那颗浮在水里的明珠一把握住。
然后就有一股暗流急速地朝着前方涌动,引得水面上的白萍歪歪倒倒,鱼儿争相避让。
“哟,还学了轻身术?”真岚略微诧异,策着天马跟了上去,“果真不得了呢。
” “嘿嘿,被西京大叔关在葫芦里的时候,我可是无聊得每天都在认真学呢。
”水里传来笑声,然而那笙得意了没多久,身形就重新渐渐浮凸出来。
“真是的!”她蹙眉跺脚,这个动作让身体立刻漂了起来,几乎飞出水面,“都修了那么久了,怎么还只能隐那么一会儿啊?” “慢慢来。
”真岚鼓励,“这两个都是挺难的术法,有些术士一辈子也学不会呢。
” 那笙撅起了嘴:“早知道,我就不把那个内丹给那个小强盗啦!” “呵呵……那时候假装大方,现在又后悔了不是?”真岚敲了敲她,侧过头认真道,“术法修习如果走捷径,留下的隐患也很多——你也见到苏摩为了修行都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还是老老实实靠着天分和努力来吧。
” 那笙低下头嗯了一声,忽地又问:“对了,苏摩他去了哪里啊?” 真岚的身形顿了顿,忽然间沉默下来。
许久许久,他在水底下仰起头,隔着波光离合的水面望向南方——那里,晨曦的光照下,将白塔的影子投射在镜湖水面上,宛如一只巨大的日冕。
“他……应该是去了帝都吧。
”真岚忽地不再去望白塔的影子,低头喃喃。
“去帝都?”那笙诧异地问,“是给龙神找如意珠么?” 真岚摇了摇头,嘴角浮出一丝苦笑——那个黑衣的傀儡师,鲛人的王,在听说白璎去封印破坏神后,毫不犹豫直追而去。
那一瞬间,他阴郁得看不见底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如此的清晰表情: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件事! 九十年前,那个鲛人少年曾那样冷酷漠然地望着那个少女从白塔上坠落,眼里只有报复的快意和恶毒;而百年后,这个成为海皇的鲛人男子,却定然不会再度让那一只手从他指间滑落——哪怕那只手,已然是虚幻。
他这个旁观者,甚至比白璎本身还清楚地知道苏摩内心真正的感情。
在说出白璎动向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将会不计代价去阻止,甚至以身相替地去面对那个亘古的魔,然而他却并没有阻拦——他甚至是故意透露这个消息给苏摩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他只知道内心有一种声音在呼喊,告诉自己绝不能让白璎就这样死去。
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做。
空桑亡国灭种的境遇如磬石一样压在他身上,作为皇太子的他被钉在了这个辉煌的位置上,承受着无数希翼炽热的目光,身上有着千万无形的束缚。
他无力、也无理去阻止这样一件大义凛然的事。
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别的人,借助另一双手去实现那个深心里的愿望——哪怕这个人是苏摩。
从某一点上说,苏摩和白璎是同一种人,他们心里都有一座地矿,同样蕴含着炽热的火,静默然而绝望地燃烧。
那种火一旦燃起,便会在心底燃尽一生。
而相互之间,却永远缄口不言,平静如大地。
而自己……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在开口对苏摩说出白璎的下落时,他心底有过什么样隐秘的打算?而在地宫里推开玉棺,俯身拾起那面古镜时,他又在千年古镜中照见了什么? 那一刹的冷醒和恐惧,让他失手用力将古镜摔碎,然而那一刹那之前在镜中看到的景象,却永远如闪电般地烙印在了心底,噩梦般无法忘记。
那才是他真正的哀伤所在。
青水在头顶荡漾,晨曦将白塔的影子投射在镜湖水面上,宛如一只巨大的日冕。
那些光阴,那些流年,就这样在水镜上无声无息地流逝了么? 在镜湖的入湖口,空桑皇太子怔怔望着,有刹那的失神。
“纵然是七海连天,也会干涸枯竭, “纵然是云荒万里,也会分崩离析。
“这世间的种种生死离合,来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爱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爱过你,那我就永远不会忘记。
“但,请你原谅—— “我还是得,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下去。
” 失神的刹那,碧蓝色的水中,忽然荡漾起了一阵天籁般美妙的歌声。
真岚转头望去,只见有一行鲛人手牵着手,从镜湖的深处游弋而来。
水一波一波荡漾,映着头顶投下的日光,歌声从镜湖深处升起,充满在整个水色里。
那样的声音,几乎可以遏住行云,停住流水,让最凶猛的兽类低头——鲛人是天地间最美的民族,拥有天神赐与的无与伦比的美貌和歌喉,因此也成为取祸之源。
在海国灭亡后,无数鲛人被俘虏回了云荒大陆,沦为空桑贵族的歌舞姬。
百年前,在当着承光帝皇太子的时候,他也曾听过后宫鲛人美女的歌唱,并为之击节。
光阴荏苒,此刻乍然听得这样一首歌,不由得恍如隔世。
“真岚皇太子?”在恍惚中,听到了一句问话,抬起头,就看到一双碧色的眼睛,一行披甲的鲛人齐齐躬身行礼,“奉左权使之令,来此迎接阁下前去镜湖复国军大营。
” 言毕,那个为首的鲛人望了那笙一眼,仿佛注意到了少女手上戴着的皇天,眼神一变,却没有说话,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
一看到那些眼睛,真岚眼神就凝了一凝:有敌意……在这些前来的鲛人眼里,依然保留着对空桑人的千古敌意! 然而他的手只握紧了一刹就松开了,吐出一口气:也是,即使和苏摩结成了盟约,成为暂时的同伴,但是两个民族之间沉积了千年的仇恨,又怎能一时间就立即抹去?只怕,这一次复国军下到鬼神渊夺回封印,也是做得不情不愿。
他不由自主地想将那笙拉到身后,然而那个丫头却急不可待地蹦了出去。
“左权使?”那笙听到这个称呼,止不住地欢呼起来,“炎汐知道我们来了么?……快,臭手,我们快去!” 不等真岚动身,苗人少女已然随着一股水流向前方急速漂出,转瞬变成一点。
“真是的……”真岚站在水里,望着那笙急不可待奔去的身影,嘴角缓缓浮出了笑意,摇头,“原来这丫头学了轻身术,除了逃命,还有这样的用处?” 然而空桑皇太子并没有急着起身追赶,他的眼睛望着水面上浮动的白塔的倒影,眼神复杂,仿佛还在某种情绪里动荡不安。
许久许久,他说了一句突兀的话:“方才那首歌……很美。
” 旁边的那名鲛人虽然奉命来迎接,但对着空桑的皇太子,眼底里的光芒却隐隐如针,此刻听得这个问题,忽地开口道:“传说中,这首《潮汐》是当年海皇纯煌在少年时,为送别白薇皇后而作。
” 真岚身子微微一震,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复国军战士注意到了空桑皇太子脸上的变化,不再多说,只是俯身低声道:“前方战乱,水路不通,还请皇太子紧跟我们前往大营。
” “前方战乱?”真岚失惊。
“不错。
沧流靖海军团对湖底我军大营进行围攻,战斗已经进行了数日。
”复国军战士往前引路,淡淡回答,“左右权使都在指挥战斗,无法分身前来迎接。
” 真岚却蓦地变色:“你们怎么不早说?那笙她已经跑出去了!” 那个鲛人笑了起来,神色里有某种讥诮:“我知道。
” 真岚看到那种神色,心里蓦地一冷——这些鲛人,是故意的? “这个戴着皇天的丫头,便是让我们左权使炎汐违背昔日诺言,变身为男子的人?”顿了顿,来者的声音冷肃下去,隐隐愤怒,“你们这些空桑人,竟然想用美人计离间我们复国军!——长老们的愤怒让左权使几乎被免职,你知道么?” 真岚怔住,默然地在水中凝望着那一行鲛人战士——那些战士里,一小半是鱼尾人身的原始鲛人,而大半都是分身过的有腿鲛人。
那些在水中的双腿显得如此怪异,让人不自禁地想起那里原本应该是一条曼妙灵活的鱼尾,然后不寒而栗。
复国军战士里,大部分都是从云荒路上奴隶主手里逃出来的鲛人奴隶吧?经历过分身劈腿的痛,榨取珠泪的苦,这些以各种方法出逃而投身于复国运动的鲛人们,心里定然积累了深厚的苦痛,相互之间有着战友般的约定,对空桑和沧流有着难以言表的深切恨意。
真岚望着那一双双充满了愤怒和敌意的眼睛,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在桃源郡,当他和苏摩的双手握在一起,定下空海之盟的时候,他就知道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依然存在。
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身感受到这种巨大的鸿沟。
迎客的歌声还在水中回荡。
潮汐涨落,亘古不变,而歌者却已换了多少人? 在七千年屈辱的奴役中,无数的死亡和仇恨如岁月的巨大足印碾过,踏碎了久远时海国和云荒之间曾有过的,那一点点可怜的温暖回忆。
七千年之前的海皇纯煌和白薇皇后,是否预料过如今这两族之间至今难解的种种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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