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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的双翅掠过黎明的天空,向着无色城归去。
龙神出渊,后土归位——然而顺利地完成了如此一件大事后,空桑人的队伍里却是反常的沉默。
六王和冥灵战士们只是静静地按辔返回,想赶在太阳的光辉降临前,回到水底那个城市。
方才的驻足遥望中,所有空桑战士都看到了太子妃和那个鲛人傀儡师话别的一幕。
而返回到队伍的短短路上,太子妃不停地回望着昔年的恋人,依依不舍。
于是,所有的空桑遗民都沉默下去。
百年前,所有空桑人都将这段畸恋视为奇耻大辱,甚至不惜动用火刑来维护本族的尊严;然而亡国灭种之后,这一段不光彩的历史在浓重的血腥下变淡了,作为战士守护了空桑百年的白璎获得了所有遗民的尊敬。
她和真岚皇太子一起,作为空桑人重见天日的最大希望,被所有族人仰望。
然而,直至今天,所有人才发现,百年前的故事,原来尚未结束。
“没事吧?” “还好。
” 短暂的问答后,仿佛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延展开来,让小别重逢的皇太子夫妇沉默下去。
白璎从赤王手里接过金盘,托在自己肩膀上,乘着天马向着无色城归去。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倾诉欲望,却终归说不出什么。
盘里的头颅一直望着妻子,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也在考虑着什么,同样的沉默。
“等空桑复活后,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吧。
”忽然间,真岚吐出了这样一句话,转过头去看着后方天空里巨大的蛟龙和新的海皇,“等到这一切都结束,请你自由地去生活吧……不要再被束缚住了。
” 白璎震了一下,看着金盘里孤零零的头颅,喃喃:“说什么傻话。
” 她已经是冥灵——和其余五王一样,在九嶷王陵的神殿里自刎时,她许下了唯一的心愿:献出自己的魂魄,让空桑复国,让族人在这片云荒大地上重新好好的生活!然后,她的头颅落入了神殿前的传国宝鼎里,六王的血注满了这个神器,打开了无色城的封印。
六星齐陨,无色城开! ——她成了靠着这一念存在的、游离于生死之外的冥灵,一旦心愿完成,便会烟消云散。
“不是傻话,是能够实现的愿望。
”金盘上的头颅嘴角浮出一个笑意:“我记得古籍上记载有一个交换的法则,是逆着‘六星’的预言来的:无色之间可以互转。
献上极大的力量,同样可以获取新的生命——白璎,你用后土的力量去交换新的生命吧。
” “用后土的力量?”白璎惊呼了一声,想也不想的否定了这一提议,“这怎么可以?……这是白之一族自古传承的守护空桑的力量啊!” “呵,”真岚微微笑了一下,眼神却是黯然的,“你若死了,白之一族还有人么?” 白璎一怔,沉默下去,无言以对地抓紧了马缰。
皇太子眼里却有一种深沉,他握紧了妻子的手:“我曾经想,如果空桑复活了,那应该是一种彻底的‘复活’:埋葬掉以前那个腐烂的空桑,摒弃多年积累下的偏见、腐臭、特权和种族仇恨,让这个国家和这个云荒,重新地活过来!” 金盘上的头颅顿了顿,又轻声说了一句,“当然,也包括每个人的全新的生活。
” 天马飞翔,已然将近无色城入口。
“你回头看吧……他哭了。
”真岚低声道,望着背后虚空里的那个人,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他是不是真的爱过你——那,不是你百年来心里一直不能忘怀的疑问么?只要回头看一看,你就知道答案了……” 白璎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她握紧了缰绳,眼睛里慢慢笼罩上了一层雾气。
真岚……为什么你要我回头呢?你以为我若回头,便会得到拯救么?如果我得到了拯救,那么,这个国家,整个空桑,又由谁来拯救呢?何况,若再度踏入那种泥沼一步,我便将会被再度灭顶。
她没有回头,只是加速催马前行。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心头有一个声音强烈地响起,严厉地对她说——再回头也已是百年身,倥偬的时光中终究成了错过的路人,到了如今,回头又有何用?你应该知道你现在肩上的责任。
那是……白薇皇后的声音? 白璎身子微微一震,终于还是强行克制着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催马一跃,返回了水底的无色城。
波浪在头顶盘旋着,闭合起来。
光之塔下,六王归位。
“你不回头么?”金盘上的头颅却是茫然地叹息,没有半丝喜悦,“其实,仔细想起来,你真的从来都没有机会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是的,”白璎终于开口承认,却看着他,“其实,你也一样。
” 皇太子微微动容,却无言以对。
“我们是一样的人,走着同一条路,也必须背负起同样的命运,”白璎咬着嘴角,声音却是坚定,,“就如当年开国时的星尊帝和白薇皇后一样!” 真岚却茫然地看着背后的虚空,喃喃:“不,我就是怕和他们一样。
” “为什么?”白璎霍然问。
“因为他们不是一个好榜样。
”真岚吐了一口气,“而我,却希望你幸福。
” “……”太子妃忽然沉默下来,将天马交给战士带走,自顾自静静地看着金盘中丈夫的头颅——她的表情,忽然间也有了奇异的变幻。
“你……身上真的是流着琅玕的血么?”她喃喃,伸出手去捧起头颅,放到和自己齐高的地方,凝视着,叹息,“不一样啊……七千年以后,已经不一样了!琅玕的血裔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是?!”那一瞬间感觉到了变化,真岚脱口惊呼,看着面前白璎的眼睛。
眼睛里面,又有一双眼睛。
重瞳里,隐藏着两种表情和两个灵魂,一起凝视着他。
外面的,是哀伤而悲悯的,带着熟悉的温柔。
内里的那双却是坚定明亮的,隐隐带有一种男子也罕见的高慨。
那双重瞳望了他一眼,然后,内里的那双眼睛渐渐游离出来了——最后,离开了冥灵的身体,漂浮在无色城的水底。
“白薇皇后?!”在看到那双眼睛时,空桑皇太子和大司命都怔在了当地,说不出话来。
虚无飘渺的无色城,终于迎来了七千年前的缔造者! “琅玕的血,在流到你身上时,已经变淡了么?”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审视着真岚,仿佛能看透一切,默默地衡量着,忽地变了语气:“不对……不对。
你没有继承他全部的力量!?为什么?……皇天也不在你手上。
” “皇天……”真岚刚开始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说了两个字,语调终于恢复了常态,挑了挑眉毛,“皇天被我送人了。
” “什么?”白薇皇后眼里流露出震惊的表情。
“圣后勿怪……皇太子殿下借助那个人的力量,去寻回被封印的各部分躯体。
”大司命也回过了神,结结巴巴地替真岚解释,“那些冰夷用车裂的方式镇住了皇天,夺走了帝王之血的力量——皇太子殿下必须六体合一,才能恢复。
” “车裂?”白薇皇后却皱了皱眉头,“不对。
光靠车裂,怎么可能镇得住琅玕的力量?!” “……”大司命和皇太子伉俪听得此言,齐齐震惊。
“可、可是,《六合书》的术法《化境篇》里,就是如此记载的啊……”大司命不敢置疑眼前这个千古一后的说法,只是搬出了历代司命秘藏的典籍来。
白薇皇后眼里有怀疑的神色:“化境篇?是谁著的?” “是……是星尊大帝暮年留下的著作之一。
”大司命迟疑着回答,“这卷书和六合书的其余部分一起,成为皇家和六部王族的必读之书。
” “琅玕写的?”白薇皇后喃喃,眼里有说不出的表情,忽地一笑,“难道琅玕在死前留下遗书,说用车裂可以封印帝王之血?” “是的。
”大司命恭谨地低下了头。
“呵,梦呓!”白薇皇后冷笑起来了,眼里光芒四射,“魔之左手的力量,只有神之右手可以抗衡,怎么可能仅仅通过车裂来封印?” 大司命苍白着脸,不敢再说下去:“可是,百年前的那场灾祸里,分明是……” 百年前,冰夷的确是靠着这种方法,封印了皇太子的力量。
“是有些奇怪……”虚空里那双眼睛瞬了一下,投注在真岚脸上,凝视。
“不像……真的不像啊……”白薇皇后最终还是喃喃叹息,闭合了眼睛,“你是我和琅玕的后裔,我儿子姬熵的第一百八十六代子孙——可是在你身上,那所谓的帝王之血,为什么已经有了如此大的改变?” “你说血统?”真岚眉梢一挑,回答,“我的母亲,来自砂之国。
” “哦?”白薇皇后的眼睛霍然睁开了,看了他一眼,“不是白族人?” “多怪你们白族的白莲皇后死活生不出孩子。
”真岚无谓地转过头去,抬起右手抓了抓头发,“所以帝都派兵,把我从母亲那里强行夺了回去,塞到这个王位上。
” 白薇皇后忽地微微笑了:“哦?看来,的确和血统无关。
” “嗯?”大司命诧异地脱口。
“应该是从琅玕写下那一卷书之时开始,帝王之血便已经改变了,变得可以以人世的术法来封印住——”注视着金盘里的头颅,默默地竭力追溯,白薇皇后眼里有了迟疑的光:“能做到这一点的,没有别人……难道,是琅玕他自己?” 皇太子伉俪和大司命已经跟不上她的思绪,只是有些莫名地看着那双眼睛里的表情不停变幻,喃喃自语。
无色城的虚无幻影里,白薇皇后的眼睛如同一双美丽的蝴蝶,瞬忽漂移,不停地俯仰观望。
七千年后,她终于回到了这个亲手创造的城市。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是如此陌生,远远不同于当日她设下结界之时——或者,对于光阴和历史而言,她是一个逆流而上的悖逆旅人,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干扰历史的流转。
“不,魔之左手的力量还存在着……就算被封印在苍梧之渊,几千年来我依然能感觉到!”白薇皇后的眼睛微微抬起,顺着光之塔看向头顶无尽的蓝色,眼神凝重,“琅玕,还存在于某一处,虽然衰竭,却未曾消失。
” 眼睛雪亮如电,忽然看了过来,盯住了一直未曾说话的太子妃—— “白璎,我的血裔!我已然衰竭,所以将所有力量转移给了你——如今唯有你能封印魔之左手——在我的灵体消散前,我们一定要寻到那个毁灭一切的魔,将其封印!” “是!”白璎微微震了一下,无声地垂下了眼帘。
那样艰难的任务,几乎是有死无生的。
然而,在下了舍身成魔的决心时,她就已经不畏惧这些——其实,获得力量之后随之而来的新使命,白薇皇后已经在苍梧之渊就详细地告诉了她。
因为,作为白族最后一个可以承载后土力量的女子,她已经是不能复生的冥灵。
而且,白之一族已然没有任何血裔——一旦她烟消云散,后土的力量便再也无法传承下去。
所以,她必须要在自身消亡之前,封印住魔之左手。
从此后,皇天后土,这两种代表创造和破坏的巨大力量就将进入一个漫长的相持阶段,保持着绝对的平衡,静止着,不让任何世人察觉到它们的存在——宛如七千年前,星尊帝和白薇皇后在镜湖中心发现这种远古神魔力量时的状态。
那是一个轮回的结束,和新一个轮回的起点。
苏摩站在空无一人的九嶷宫殿里,无言四顾。
几乎是夷平了整个王宫,却看不到那个该死的青王的影子——他站在废墟里,用幻力反复遥感,然而在九嶷这座空桑人的神山上结界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他的术法作用有些衰微,竟然时有时无起来。
那个该死的青王,躲去了哪里?! 深碧色的眼睛里泛起了愤怒,一挥手,又击毁了一面墙壁轰然巨响中,空荡荡的别院里只留下了一座东西孤独地矗立。
那是望乡台上的坠泪碑。
——那是有着无数“过往”的东西,一眼看去,苏摩的视线也被吸引了,投注在那面空无一字的光洁碑上,久久凝视。
忽然,他走过去,缓缓弯下腰,握住了碑底的一物,微一用力。
雪亮的光腾起在废墟里! 坠泪碑底座上,那个骷髅的嘴应声张开,吐出了那把衔着的剑,随即重新闭合——那一瞬间,仿佛是幻觉,九嶷山谷深处,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叹息。
傀儡师轻易地拔出了那把几千年前先代海皇赠与琅玕的龙牙长剑,在日光下横剑凝视。
深碧色的眼睛里有些微的变幻。
他手臂上缠绕着的蛟龙也发出了一声应和的叹息。
辟天……这就是传说中星尊帝的佩剑辟天! 传说中,星尊帝和白薇皇后在年轻时曾一度流落海外,到了鲛人居住的海国璇玑列岛上。
纯煌协助了这一对年轻人完成心愿,指点他们去寻求上古封印在镜湖中心的神魔力量,还以龙牙制成这把长剑相赠。
这件海国的神物从此流落云荒。
在星尊帝暮年宣布停息干戈后,辟天剑被安放在九嶷山下的坠泪碑底座上,作为镇住碑上无数阴灵之宝。
七千年后,新生的海皇来到了九嶷山下,重新拔出了这把长剑。
“趁手。
”微微一笑,他忽地转动手腕,划了半个弧——所到之处,土石飞扬。
那一瞬间,废墟的一面墙背后,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霍然望去,却是一名女子霍地缩了回去——虽然蓬头垢面,却难掩天姿国色,她惊慌地躲在一面墙后,看着傀儡师:“求、求求您饶了我吧!离珠……离珠愿听从您任何吩咐。
” “青王在哪里?”苏摩持剑在手,漠然地问——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气质,美得邪异,完全不像鲛人,却比鲛人更美。
“青、青王?”女子慌乱地问,“您是说……是说九嶷王殿下么?” 苏摩懒得再说,垂下剑尖,遥遥指住了她。
“我、我只看到殿下他往神殿方向跑去了……”离珠指着北方山腰,结结巴巴,“从王宫北方的玄武门出去……左转,再过三道山门,就是……” “带我去。
”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腾云驾雾地飞了起来。
偏殿,花园,宫墙……玄武门。
出了北玄武门,就是后山。
一片浓绿的碧色逼人眼帘,带着无处不在的游荡的白色雾气,仿佛一群群幽灵在山间徜徉。
那是九嶷神山的区域。
宽阔的辇道通向山上:中间是大块的平整石头,黑曜石和雪晶石交错铺着,雕刻出繁复美丽的花纹,那是帝后及大司命的专属道路;路两侧平砌着淡青色的砖,则是供随行妃嫔和百官行走的。
沿着辇道上山,穿过三道石砌的门楼,最先抵达的是位于山腰的祭祀先人的享殿。
然后再上去,才是供奉着神灵的神殿。
随后的辇道折向山后,直穿入一座深深的山谷——那,就是著名的“帝王谷”。
历史上所有空桑皇帝皇后死后的长眠之处。
从北玄武门到享殿,足足有十里左右的山路。
而那么长的距离,居然就在一瞬间过去。
离珠被人抓着腰带提在手里,晃晃荡荡地一路掠去,只吓得脸色苍白,不停地尖叫。
忽然,她感觉到那个黑衣人急速地停住了脚步,无声地伫立。
她刚想抬头看,腰间的那只手霍然一松,她一声惊叫,脸朝下地跌倒在坚硬的黑曜石上。
她反射般地抬手护着头脸,只觉双肘剧痛。
挣扎着起身,却看到那个诡异的黑衣人正站在享殿前,脸色苍白,表情激烈地变幻着,忽然下意识地转开了头去,仿佛不想看见某物。
——怎么了? 离珠诧异地从地上站起,看向前方。
在供奉着空桑历代帝后的享殿前,是一片玉栏围着的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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