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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正经!” 懿德王爷浓眉微微蹙了一下,眼角扫了扫惊恐扭成一团的尤庶妃,眸底终究还是划过一丝不忍,“梓熙,这不是你搀和的事,下去。
” 哪知道,小郡主这一回前所未有的执拗和坚持,说什么也不挪身子,“这种祸害不立刻杀了,还留着过年么?” 懿德王爷闻言大大皱眉。
他不喜欢女儿张口闭口这么凶悍,哪里还有个姑娘的样子?但这宝贝女儿是他从小捧凤凰一般养大的,重话都没有说过一句。
懿德王爷阴沉下脸,但语调还算温和的,“梓熙,大致的事情爹爹已经了解。
不过,无论如何,总给你姨娘一个辩白的机会。
” 尤庶妃闻言,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苦巴巴的含泪看着懿德王爷,蓬头垢面直喊冤,“王爷,千万给妾身做主啊!妾身不是正房,轻贱的像根蒲草一样,郡主、王妃她们,说打杀妾身就打杀了。
妾身天天泡在黄连水里头,这日子有多苦,旁人哪里知道呢?……王爷,您是我至亲的夫君,如果连您都不替我主持公道,妾身还能指望谁呢?”说罢嘤嘤的哭起来。
秋日里头烧了炭,几座白纱铜罩子炭盆摞在帐子边角,红幽幽的火光从银丝炭上冒起来。
空气很湿,炭火炙烤出一股令人窒闷的味道。
帐子外头的皮面或许是太长了,啪啪的打在地面上,小郡主寸步不让,那细薄的身板挺立在大帐中间,竟骤然生出一种杀伐决断的坚硬感觉。
一边是梨花带雨的爱妾,一边是掌上明珠般的女儿。
懿德王爷撑了撑头,只觉得疼极了,“也罢,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还是先审一审再说,本王也不希望胡里胡涂的冤枉了人。
” “审一审?”沉梓熙冷笑一声,更上前一步,“爹爹,恕女儿直言,现在根本就不是当清官、断案子的时候!曾婕妤这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杀了徐宝林,囚禁了曾婕妤,都是为了宸妃娘娘的脸面。
宸妃与茗昭仪不和,宫里的小主子们蠢蠢欲动、见缝插针,都可以理解。
但是后宫里的私事儿,万万不能扯到宫外头来!” 小郡主冷冷的瞟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尤庶妃后,抬高小凤凰一样傲然的颈子,“不管这件事尤庶妃搀和没搀和,或者到底搀和了多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他认为这件事和尤庶妃有关系,和咱家有关系!” “尤姨娘是懿德王府的人,她犯错,就等于咱们王府犯错!爹爹,您这叫什么?这叫插手皇上内宫事务,在后宫翻江倒浪!皇上是至尊天子,凡事都讲究脸面,您插手了他的后宫,他却不会明着收拾您的后院。
说得难听点,尤庶妃算是什么东西,也配皇上过问?……但是,皇上会直接整治爹爹你!这不,皇上命爹爹成立揽仙楼督造府,就是在把咱家往死路上逼!” “所以,现在审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皇上他要的难道是事情的真相么?他要的,是爹爹你的态度!” 懿德王爷闻言一凛,手指紧紧握住雕漆椅子把手,抬眼看着大殿正中的女儿,醍醐灌顶! 小郡主缓了口气,继续一字一句的分析,“爹爹,女儿觉得,皇上既然允许人把消息传出来,就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皇上是在等你的态度,先给咱们个警告罢了!不管真相如何,尤姨娘她必须死!” “既然皇上还留着情面,咱们就该抓紧时间处理好这件事,别等着皇上问。
等他开口过问,一切就都晚了!现在不是装聋作哑的时候,赶紧洗脱干净自个儿要紧!” 一番话说得懿德王爷刮目相看,甚至于有些惊诧的望着女儿。
他以前只当小郡主是个泼辣伶俐的小女娃子,哪儿知道大事关头居然如此聪慧机警! 看了看尤庶妃,懿德王爷心里明白这人是留不成了。
不过是否应该立刻要她的命,他依旧有些犹豫。
女人倒不是问题,宠过了也就那样。
可尤庶妃是庶子沉羽的母亲,到底是自己的骨血,懿德王爷可以不在乎小妾,却不能完全不为儿子考虑。
如果杀了母亲,那么沉羽以后在王府里还能有几寸立足之地?只怕是要比门楼上的狗还贱上三分了。
沉羽吸着鼻子,瑟瑟发抖的依偎在母亲身旁,看的懿德王爷心里也紧紧的揪了起来。
懿德亲王敲了敲桌面,喃喃低语,“或者……要命就不必了。
把尤庶妃发落到庄子上吧、庙里头也可,算是给皇上一个交代。
” 这回,连偏坐一隅不吭声的老太妃都不能答应了……这不是糊弄皇帝么?懿德亲王心存侥幸,她可决然不能同意!一个庶妃,连正经的妾都排不上名号,私底下搞些破事儿连累王府,已经足够她死上十回八回了,还有什么舍不得! 老太妃虽然常常觉得孙女儿不靠谱,可是关键时刻,却觉得孙女儿的话实在是很有道理。
尤庶妃这种女人就是祸害,整天上蹿下跳没个安生。
家里姨娘侍妾多了,是非也多,多少豪门贵胄都是栽在这上头!懿德亲王性子风流,一个女人接着一个女人的换,真正不成器。
本来么,守着王妃过日子,安安稳稳的富贵一生,多好!孩子们一个比一个有出息,还怕老了没依靠么? 他倒好,弄了尤庶妃这么个心高气傲又蠢笨的女人放在后院,生个儿子就狂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天天琢磨着怎么削尖了脑袋上位!妾这种东西,没一个好的,就算一开始的时候安生,被富贵繁华的日子泡久了,个个儿野心长得比坟头上的草还快,现在看看,惹出多大麻烦! 老太妃使劲儿摇头,拿出老祖宗的气势狠狠拍了一掌桌面,砰地一声响彻大帐,“懿德!娘虽然老了,可也在宫里混过了大半辈子,皇上是什么人,你看在眼里。
你觉得,他会任由你糊弄么?!” 懿德亲王狠狠一颤,骤然觉得寒气裹卷上全身,差点血液逆流。
——是啊,皇上他是什么人? 北周天玺皇帝,六岁登皇座,于乱世烽烟中御极,接管了一个几近破碎的山河。
他十岁平天下,短短几年就把一个曾经七零八落的北周捏成如今的模样!皇帝少时东征西战,纵横山川,把周边一众小国收拾的服服帖帖,打服打怕了,自己才从战场上退下来稳坐金銮殿。
铁血帝王的名讳至今说出去,还能令周边小国的儿童夜止啼……他那皇座下堆积的,不是锦缎鲜花,而是如山的尸骨!他不是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太平天子,而是踩着尸山血海登上帝位的当世枭雄! 懿德王爷瞬时把那点侥幸心思给褪的干干净净——庶子的面子要顾及,可这绝对没有全家老小的性命来的重要! 懿德亲王手一挥,尤庶妃立刻就被挂着两条膀子,就要拖出去。
尤庶妃吓得瞪圆了眼睛,抖若筛糠。
她知道这次是没人给做主了,绝望中又是哭又是嚎,死死扒着身边儿沉羽的手腕,大放悲声,“王爷!妾身求求你,好好照顾咱们的羽儿!没了娘的儿子可怜,如果王爷还念着妾身伺候王爷多年的情分,就让羽儿过继到王妃膝下,别让他受罪吃苦啊!王爷!” 小郡主大眼睛眯起,呲牙冷笑,“姨娘好算计,一个庶子,过继到我母妃膝下,直接就变成嫡子么?几年来,你们娘俩瞧着我母妃善性,不来请安不行跪礼,临死了,想沾这种光?!至于沉羽……” 极为不屑的看了满面泪痕的庶出哥哥一眼,沉梓熙兜天一个白眼抛过去,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想都别想!王府里光是序了齿的嫡子就三个,我母妃她不缺儿子!” “娘!娘!”沉羽活得窝囊,一把推开小郡主,冲过去和母亲抱头痛哭,却毫无办法。
尤庶妃揽着儿子发抖的身子,恶狠狠的瞪着沉梓熙,从心肺里撕裂出声——“你们怨我,你们都怨我!小郡主,如今你也要发落我!你金尊玉贵,生下来就是嫡女,哪里知道庶子和姨娘的苦?我……我入府这么多年来,你们有把我当人看过么?王妃不高兴了,嫡子嫡女不高兴了,全都可以来作践我!作践我不说,还作践我的儿子!我的羽儿……他也是王爷的儿子,也是天潢贵胄!可是偌大一座王府,有谁拿我儿子当主子看?他活得还不如你的大丫鬟!有谁恭恭敬敬的叫过他一声爷?” 沉羽听了倍感辛酸,想想这些年被压抑的日子,一个大男孩子揉着眼睛哭的泪雨滂沱。
“话说的漂亮,你倒成了苦主?”小郡主俏脸冷冷绷着,退后几步握住了王妃的手,撇过头去不和一个将死之人争辩。
人的出生是固定的,走的路却可以选择。
尤庶妃既然选择了做妾,就注定失去了尊严。
如果是她,宁肯吃糠咽菜,小门小户里过日子,也绝不弯折背脊,做人偏房!明明是你尤庶妃被富贵荣华迷了眼,瞧不上平常人家的活法,硬是挤进王府做了姨娘,却又还想贪图名分!这世上哪儿有吃甘蔗两头甜,好处都让你占了的道理? 再说沉羽,尤庶妃受宠的时候,他从不过主院来给王妃请安,也从不和世子郡主们走动,对嫡母更没有半分的尊重和孝敬。
天天窝在偏院里,被他那个娘当成金疙瘩捧着,眼巴巴的指望着哪天头顶掉馅饼,挤走嫡子嫡女,自己好袭了爵位呢!妾养出来的,有几个出息玩意儿?自己下贱,就别指望别人给他脸面! 王妃到底是善性,按下了激动的小郡主,遥遥对尤庶妃点了点头,“你去吧,羽儿这孩子,我会替你照拂的。
” 王妃安慰性的抚摸了一下女儿乌青的发髻,温柔一笑。
无论女儿多么看不惯府里的姨娘和庶子女们,她自己却觉得,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懿德王爷虽然宠爱尤庶妃,却很尊重妻子,从来不曾将妾凌驾于妻子之上。
他对嫡子嫡女的重视也远远大过于庶子女,王妃在府中的地位从未有过丝毫动摇……如此,就够了。
女儿心里偏疼娘亲,却未免太过偏激了些。
一番吵吵嚷嚷后,沉羽抹着眼泪回来了,尤庶妃也远远的拉了出去。
不管是用毒酒还是绫子,总归是一炷香的时间内让她了断。
喧闹了半天,帐子里终于是清静了一些,懿德王爷苦笑一声,揉着两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可惜,就算发落了尤庶妃,我这罪名也落下了。
我是亲王,姓沉,哪怕是个闲散王爷,皇上也防着呢!这件事儿,怕是不能善了。
” 小郡主抿了抿小嘴儿,“那倒也未必,皇上要的就是个态度,咱把态度给了,应该就没事了。
不过,爹爹你顾虑的也对,咱家是宗亲里头最尊贵的一支,时时刻刻有人盯着,说是如履薄冰一点也不为过。
等过了年,春闱就在眼前了,爹爹你还是有点表示吧。
” 懿德王爷疑惑,“什么表示?” 小郡主歪了歪脖子,耳畔的明月珰左右晃荡了一番,“女儿想,春闱时会有很多考生来帝都赶考,他们有的家境殷实,有的就很寒薄了。
士子嘛,往来结拜,走礼交际,都需要钱,咱们资助几个,也能搏个善名儿。
” 懿德王爷闻言,不怎么赞同的拧起浓眉,“这样不好。
既然皇上防着,咱们还是少动作的好。
”资助春闱考生什么的,实在是太敏感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解读为培养私人势力,插手朝政呢。
小郡主却不这么认为,“爹爹,考生们的注意力都在主考和座师那头呢,钱根本不算什么。
咱们也不要撒的太多,不等发榜就收手,一点钱而已,算不上是如山的恩情,和施粥没什么两样。
咱家身份敏感,皇上时时刻刻盯着,所以不能动作太大,可也不能没有动作啊。
如果长时间不吭不哈的,反倒让人疑心,还不如偶尔小打小闹一番才是明哲保身的道道,皇上见了笑一笑,不会当回事的。
年后家家户户都忙着拉拢春闱的学子们,咱家要是不跟上趟儿,反倒显得鹤立鸡群,格格不入了。
” 懿德王爷沉默,他盯着女儿看了许久,然后长叹一声,对小郡主招招手,“梓熙,你过来。
” 小郡主不明所以,挠了挠头蹭过去,突然就被父亲捏着手臂一把搂进了怀里。
懿德王爷抱着闺女,很是感慨的吐口气,“可惜,吾儿是个女子身。
” ……倘若小郡主是个儿子,那么他百年之后,实在是没什么可愁的了吧? 第二天一早,懿德王爷就赶去御前请安。
先是拉拉杂杂寒暄一番后,状似无意的提起家事,只说家里有个庶妃不规矩,昨晚处置了,便再也没有多提。
皇帝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听完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连根睫毛都没动过。
懿德王爷忐忑了几天,不知道皇上对这样的答复满意不满意。
六天后,皇帝突然下旨,将成立揽仙楼督造府的事务从懿德王爷手里卸了下来,转手交给工部去办了。
……至此,懿德王爷才觉得,死里逃生。
****** 秋草长的很高,几乎可以埋没脚踝。
江采茗跟在一位提灯太监身后,有一脚没一脚的挪着步子。
小太监的灯笼在前头摇摇晃晃,怎么看怎么孤凉,声音也尖细的似有若无,“……茗昭仪,您的帐子就在前头了。
” 江采茗深深的吸了一口秋末的晚风,只觉得肺里像过了薄冰一样,她不由得扭头看了看远处灯火通明的猎场,心下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自打她封了昭仪,就和江家再也不得相见,别说娘亲的消息了,任何消息她都不知道。
封了位份,外头的东西一概不许带入宫,她贴身的侍女、首饰,统统扔在了外头,如今,她手里只有一个仓促收拾的小包袱,统共两件换洗衣物,几角碎银子。
江采茗的住处被安排到了猎场西角的小帐篷里。
这小帐篷从外面看,收拾的倒还算细巧精致,金漆卷草纹的八团喜幔子,半透的弹墨白纱缭绫,从帐顶上半卷着落了一道红漆珠帘,隐隐约约在炼乳色的月光下晕染清寂。
江采茗看了这帐篷,心里一阵不高兴——帐子不仅小,距离皇帐的距离也有些太远了。
临着外围的栅栏就是丛丛密林,大半夜里黑黢黢的,风穿过树林的枝桠发出尖利呼啸,让人浑身汗毛炸栗。
获封昭仪的喜气顿时被浇灭了大半,这段时间,她和外界全然失去了联系,连江家、娘亲一星半点的消息都听不着,用手搭成帐篷远远看向猎场,一顶又一顶的帐篷火光烈烈,热闹非凡,却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夜里风寒透了大半个身子,前头提灯的小公公面目青黄,手指枯的像是老树枝,他手里的熏炉宫灯外蒙了一层竹叶青的缎子,这会儿透出来的光绿幽幽的,照在脚下仿佛鬼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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