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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睛,“那就让蒹葭姨姨去下雨呀。
” “蒹葭姨姨又不是司雨的,”东宫轻笑,揉揉弟弟柔软的发心,“就算她司雨,天人之力也不能永久依靠,总还是要咱们自己想办法的。
” “想什么办法?” “修运河、调漕运……”东宫顺便就给弟弟讲了讲农事。
一字一句,细细认真,刚讲到太牢、少牢的区别时,小三皇子就开始揉眼睛打瞌睡,把打雷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哥哥……嗷!”小家伙张嘴突然惨叫了一声,小脸皱的和酸橘子一样,张嘴吐出了一颗米粒似得雪白玩意儿。
“唉,牙掉了。
”东宫立刻伸出两根指头来伸进弟弟嘴里,微微掰开那柔嫩的小嘴巴,“来,大哥哥看看,你是掉了上牙,还是下牙?” 是下牙。
米粒珍珠一样,还沾着点血。
东宫命人来把那颗小牙用杏黄色绸子包了。
“搭个梯子,把三殿下的落齿放到屋檐上去。
等三殿下的新牙长出来再取。
” 把弟弟拍睡了,东宫走出殿门,站在屋檐的滴水下,亲自看着宫人把那颗小牙放好了。
大雨骤歇,深夜的凉气雾一样蒙在清瓷般的肌肤上,傅开书看过去,那小少年侧面的线条温柔的不可思议。
****** 清晨,宫门开了,傅开书在庭院里头跪了一夜,膝盖硬的打都打不直。
既然已经注定要低头,那就干脆低的彻底一些。
傅开书在见到东宫的时候,整肃衣冠行了君臣拜见的大礼,“草民回家,定然向老爷子转达千岁钧旨。
不管老爷子什么态度,草民都任凭殿下差遣。
” “你倒也通透。
”东宫点头轻笑,走过来“听说,你曾是旧南楚的新科状元?留在家也可惜,来本宫身边做个洗马(正经官职。
不是给马洗澡的!)罢。
” 傅开书立刻领命谢恩。
东宫笑意加深,亲手扶起他,“如此,本宫日后便也要称你一声傅家哥哥,从此以后就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你也不必在本宫跟前拘礼。
” 傅开书苦笑。
东宫千岁之尊,跟下人嘴巴上谦和,那是做样子。
他要是头脑不清把这话当了真,那就是自己作死不长眼。
眼前的这一位,不久前还威胁着要封了傅家,活活饿死他们满门,转头就亲亲热热的称兄道弟……敢信吗? 皇帝要会说话,臣子也要会听话。
谁家臣子也不敢听两句好话就飘飘然,不把皇帝当外人。
这东宫,也一样是个惹不起的主。
故此傅开书一点礼数也不敢省,趴伏在地上行九叩大礼,正式定下了君臣名分。
东宫知道他是个心里有数的,淡淡颔首,不再多言,“去办你该办的事吧。
” …… 朝阳照亮了湿润清凉的地板,傅开书的背脊都被夜晚露水蒙湿了,他挪动着僵硬的双膝,转身一步步走向宫门。
汴梁宫里的青草还如旧时离离,然而触景生情,再也不是当初模样。
朝阳照的白云浅红色的霞云,宫人们忙了起来,从他的身侧小跑着流过,宫墙一溜被雨水打的殷红,还是南楚时候的精致繁华,兴庆湖流沙湖堤,白鹤咽泳。
傅开书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晰的认识到,江山易主。
宇文氏的时代已经结束,云浮名散,这是一个海清河晏的时代,是属于沉家的天下。
不久,朝中就传来了消息。
傅家长孙,南楚时代的新科状元出任东宫洗马,代表傅家上书,对周天子俯首。
很快的,皇上御旨再下。
这一次,傅老爷子打开了府门,颤巍巍的来到天子面前三拜九叩,接受了文书院编修的职位,终生兢兢业业的为大周编纂修书。
大周朝开国的这一次小事,就如同水沫一样在历史中湮没了,谁也不会在乎风云激变中一家书香门第的浮沉。
能在青史上留下一个名讳,就已经是无上的荣幸。
傅开书一生都是沉乾的近臣,克勤克俭,毕恭毕敬。
他不仅在朝中遵沉乾的命,在朝下也一样。
东宫留在汴梁治楚,他跟着呕心沥血;东宫扫荡逆党,他一起跑前跑后;东宫理政,彻夜不眠灯火不熄,他就静静躬在门外;东宫闲了赏玩字画,是他去古玩街寻找稀世的孤本…… 然后,眼看着东宫长大。
亲眼看着他和另一个人抵死纠缠;看他满城大索,倾巢而出捉拿那人;为他一马当先,冲散了那人的喜堂;在他大婚的时候,亲自在内务府张罗安排,力求尽善尽美。
傅开书算是东宫的近臣,但他明白,自己并不是东宫心里信任的人。
东宫不会拿个小小的洗马当回事,只不过觉得他养的熟,用得顺手罢了。
所以,他一辈子的职位也没有升的很高。
细细想来,他这一辈子对东宫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遵命”。
不过,唯独一件事,他对东宫说了“不”。
东宫为了平衡势力收拢人心,曾让他去娶青州盐商家的女儿,为盐课改制而铺路。
他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拒绝了东宫。
东宫不以为意——他傅开书不愿意,多得是人愿意。
****** ……所以其实,有些坚持,只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罢了。
人生路走到最后尽头的时候,家里的人问傅开书,他死后想要在碑上刻些什么,傅开书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最终留在石碑上的,不是傅开书的官位,也不是他的名号,亦不是他的传记,而是一片空白。
这一生,有人尊他为鸿儒,也有人骂他骨头软。
有人敬他才大如海,忠心耿耿辅佐主上,也有人骂他旧国才破,便转头对大周摇尾巴,当新皇的走犬忠狗,毫无读书人的气节。
没关系,任人去说。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明白,他这一生多么矛盾,充斥着痛苦。
没有人知道,比起傅家老爷子,他才是那个为南楚破灭而痛入骨髓的人,他是真的为了锥心泣血,夜不能寐。
他就是这么一个迂腐的人,大周再繁华,始终不是他自小印在骨子里的故国,他活着,只是为了傅家。
更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高兴自己官职升的慢。
只有这样,他才能时时刻刻在东宫身侧服侍。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那年灯花如昼,他和徐九战战兢兢的来到东宫青石台阶下,那个清艳冷峻的少年慢慢的转过身来,袖口挽在手腕间,清瓷一样的白皙肌肤,莞尔一笑。
顷刻间,神为之夺。
从此,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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