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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的静养,区小妹倒是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记忆——她自幼父母双亡,现在更是无亲无故,平时靠父母、祖父的遗产和做一些小生意,过著到处漂泊的日子,过往的岁月似乎衣食无忧,又似乎浑浑噩噩,总之想起来如同平淡的流水,一切清晰可见,最後却没有什麼格外值得记忆的事情。
但是自己为什麼会去到那个公园,去那里干什麼?又是怎麼昏倒的?她拼命回想,却半点也想不起来。
区小妹不爱与同房的病友说话,又没有家属来探望,住院的日子过的冷清寂寞。
除了医生来问几句话,护士按时来打打针之外,只有田尤俊不时会来看望她。
田尤俊是xx医学院的学生,现在正在这家医院实习,既然不是正式医生,所以倒不算在区小妹讨厌的“庸医”之列,区小妹乐意说话时就会不时与他闲聊几句。
田尤俊这个青年心地善良,满脑子都是“医者父母心”一类的名言。
虽然不得不为区小妹付高额的医疗费,却从来不在区小妹面前表露,反而因为怕区小妹难过而千方百计地掩饰医院的收费有多昂贵的事实。
区小妹对这样的人真是好气又好笑,不过看著他今天帮这个病人,明天帮那个病人,为了得癌症的流泪,为了患肾炎的出钱,区小妹不明白,这个以医生为未来职业的人,不知道他将来会看到多少生老病死吗?若他以这样的心态去看待,将来怎麼受得了?区小妹几次想问田尤俊为什麼这麼喜欢帮助别人,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终究没有说出口。
在医院前後住了二十天,直到出院的那天,区小妹才向护士问:“多少钱?” 护士看著不住向他使眼色的田尤俊,还是报出了一个不菲的数字。
区小妹撇撇嘴问:“可不可以刷卡?”虽然皮包里的钱包已经在田尤俊发现她之前被人拿走了,可是贴身放著的存摺、信用卡却还在。
这样一笔住院费,区小妹并不放在眼里。
看区小妹取出信用卡递给护士让她去结帐,田尤俊吃惊地问:“原来你有钱啊。
” “没钱谁敢来住你们这家黑店。
”区小妹冷冷地当著满屋子医生、护士这麼说,浑然不把他们厌恶的眼光放在心上。
田尤俊想想那张帐单,摸著鼻子讪讪地笑了。
他善意地将区小妹送出了医院,一再叮嘱她以後出门小心,一旦发觉身体不适便赶快就医,最好按时检查身体等等,直到区小妹表示不耐烦了後才与她分手。
不久之後,田尤俊从去结帐的护士那里听到区小妹信用卡的额度,简直大吃一惊,不由得开始後悔:早知道她这麼有钱,应该劝她为三楼那个患白血病的小女孩捐点款呀。
※※※ 区小妹再次见到田尤俊,是在商圈的街上。
区小妹无亲无故,离开医院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好。
原本住过的饭店因为她逾期没回去,早把她的行李当作垃圾清理掉了,反正只是些随身衣物,她也懒得去理论,倒是在去重新添置衣服时突发奇想,便在商圈里顶下一间服饰店,开起店来打发时间。
几个月下来,生意做得不好不坏,算算居然还有盈馀。
区小妹也不在乎这几个钱,只是想做点事情来打发时间,於是日子就这麼一天天过去。
有一天,区小妹在这条繁华的街上碰见了正在宣传爱心捐血的田尤俊。
区小妹看著田尤俊在人潮中忙碌的身影——其实就是追逐一个个想绕开他走的行人,邀请人家去捐血——本来没有去理会他,可是田尤俊远远一眼就认出了区小妹,马上迎上来关切地“盘问”了半天她的身体状况,在得知她的身体一切正常之後,便热情地邀请区小妹到捐血车上捐血。
区小妹皱著眉,看著正对著自己大力宣传捐血好处的田尤俊;从来都只有人请刚认识的女子吃饭、游玩、看电影,哪有邀人家去捐血的。
“其实只要捐的血不超过一定的量,就不会对人体产生不好的影响,反而还会对身体有好处,所以只要捐血量不大,时间间隔不要太短,人定期捐血是有益无害、利人利己的。
”田尤俊一边拉著区小妹往捐血车走,一边大力宣传捐血的好处。
区小妹拂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我不捐。
” “为什麼?你别怕,捐血真的没什麼可怕的,我捐过很多次了!”田尤俊秀出手臂上那刚刚捐过血的针孔,用“相信我,准没错”的口气宣布。
区小妹认真地看著他问:“我问你,我现在捐血是不是自愿性的?” “是啊,爱心捐血,利国利民利己……” 眼看田尤俊又是一大套说词等在那里,区小妹忙打断了他:“我再问你,那麼医院为病人输血,收不收钱呢?” “当然收钱……喔,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医院方面把别人爱心捐的血卖给病人,从中图利,对吧?”田尤俊倒还不笨,马上就省悟到了区小妹的意思,连忙为她解释:“那也不是平白收的钱,血液的保存,还有运输等等也是要花费……” 区小妹耸耸肩,阻止他说下去:“那麼就省下那笔保存费吧。
”说完,她向田尤俊摇著手,准备回店里去——我住院时吸我的血来不够,现在还想拿我的血去卖钱,门都没有! “你不能这样想。
”田尤俊拦著她不放,试著再次说服她,“你想想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病人,他们很可能因为没有适用的血液而死亡,你想想他们对生命有多麼渴望,他们的父母、子女、亲人多麼痛苦。
而我们只要捐一点血,仅仅是一点对我们身体没什麼不好影响的血,就可以轻易救一条命,这种事情要多少有点同情心的人……” 区小妹本来对田尤俊还有的一丝好感,但已经在他的罗唆中消失得差不多了,她忍无可忍地皱著眉说:“你一个大男人,怎麼这麼婆婆妈妈。
”然後推开他就走。
田尤俊为了使社会公德不至於沦丧,为了千千万万需要输血的病人,为了拯救区小妹那过於偏激的思想,双手抓著区小妹店铺的门框不让她进去,坚持不懈地努力著:“喂,我不是要婆婆妈妈啊,我是不希望看到别人见死不救。
这样也是为你自己好,你想想,要是世界上的人都不去帮助别人,有一天你遇到事情,不也没有人肯帮你。
” 区小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你听著,我长这麼大,遇到事情都是自己解决,从来没人帮过我!”话还没说完,看著田尤俊那张无辜的笑脸忽然想起,不久之前这个笨蛋还曾经把昏倒的自己带到医院,并且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穷到没钱付医药费,要悄悄帮自己付账。
怎麼说自己也算是受过他的恩惠,所以刚才那番话说出来就不怎麼理直气壮了,她只好松开手改口说:“谁说我不愿意捐血救人了,我只是不愿意让你们这些医院从我身上捞更多好处而已。
如果我看见有人需要帮助,我一定会去帮他的,你明白吗!” 听见了她最後这句话,田尤俊放心地笑起来:“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那下次见了。
”居然就此放过了区小妹,向她挥著手走了。
区小妹回到店里,看见他又开始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宣传爱心捐血去了。
纵然自幼就孤身走南闯北,田尤俊这种个性的人区小妹还是平生仅见,可笑可气之馀,不禁也有些佩服。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区小妹过著衣食无缺、无忧无虑的日子,却不知为什麼,心里总觉得缺少些什麼。
回想自己的过去,一切明明白白、却又模糊不清。
面对自己的种种经历,区小妹总觉得如同在看别人的故事,每个细节都在心里,却像隔著玻璃看到般,总存在著一份不真实,看来自己的头脑果然是出了点什麼问题。
田尤俊实习的那间医院里面一定全是庸医,自己的身体明明有问题,他们却偏偏检查不出来。
不过区小妹也没有去别的医院检查的打算,天下乌鸦一般黑,还是别再送自己上门去让那些庸医“宰割”了,反正身体也没有其他不适,现在这种日子也不错。
区小妹在世上已没有什麼亲人,在这座城市中也没有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唯一跟她来往多一些的,就只有田尤俊这个曾经的“救命恩人”了。
这倒不是区小妹对田尤俊有多少好感,而是田尤俊那个家伙三天两头就出现在商圈的街上。
田尤俊原本在一家体育用品店打工,在上次於上班时间跑出去宣传爱心捐血後,就被老板解雇了。
後来区小妹先後看见他在登山用品店、XX唱店行、XX精品店等好几家店里打过工,但是时间都不长。
大概那些老板们都受不了员工在工作期间会不时地冲到街上去,或者帮助老人过马路,或者给乞丐送零钱吧?区小妹的服饰店虽然经营得不太用心,可是因为区小妹进货的品味很符合时下女孩子的口味,所以店里的生意还不错。
於是在不久前,学校放暑假之後,田尤俊便成了这家店里的一名店员。
区小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麼那天看到四处求职的田尤俊被好几家店拒绝後,怎麼会一时冲动就收起了那块“招聘女店员”的启示,主动留下了田尤俊这个暑期工。
反正看在他曾经帮助自己的分上,就当作是对他的报答吧。
刚开始,田尤俊还对要在女性服饰店打工有过心理上的抗拒,可是等他发现自己剩馀生活费数目之後,就乖乖地接受了这个工作。
他对女性服饰一窍不通,由他去整理货物的话,常会用普通的衣物在模特儿身上搭配出十分可笑的效果。
但是他亲合力过人,总让顾客们留下很好的印象,正好帮了懒得应付人的区小妹一个大忙,所以这个不太称职的店员就这麼留了下来。
时间久了,区小妹对田尤俊也有了更多了解。
田尤俊与区小妹一样,也自幼父母双亡,他由祖父扶养长大,祖父去世时他正好考上大学,於是村里的乡亲们便你一百我五十地为他凑了学费,再加上优异的成绩为他赢得的奖学金,才使他可以进入医学院就读,至於平时的生活费,就只能靠自己打工解决了。
不过对於自己的身世处境,田尤俊不但毫无怨言,反而因为曾经受到过太多帮助而对世界充满了感恩之心。
感激乡亲们、感激学校、感激那些雇用自己这个毫无技能的员工的老板们,因此总用看再生父母的眼神看区小妹。
对於这样一个人,区小妹还能有什麼话好说。
※※※ “既然自己的生活费都成问题,你干嘛还要多管闲事?”区小妹看田尤俊又拿出他那以白开水加馒头为内容的午餐,便把自己的饭盒推给他,同时气哼哼地问。
“嘻,你又买了我的份,谢谢了!”田尤俊不多客气,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你不是昨天刚领了薪水吗?怎麼一转眼又沦落到吃馒头配白开水?”区小妹真是不明白,自己特意多给他塞进几张千元大钞的那笔薪水,支付他下半年的生活费应该绰绰有馀了才对,这个田尤俊一眨眼就把钱弄哪儿去了? “昨天正好遇见有个病人没钱付药费,所以我就借给他一万五千块。
” 区小妹曾经亲身经历过素不相识的田尤俊要为自己付医药费的情况,现在看来,这样的事并不只发生在自己身上。
认真想想,自从认识以来,看到田尤俊捐血、捐钱、捡到钱包站在太阳底下等失主之类的事情干得还真不少。
这个人还真不是普通地乐於助人。
区小妹一边把自己饭盒里的饭菜拨一半给田尤俊,一边说:“人就算帮人,也得量力而为吧?就不怕筹不够生活费把自己饿死?” 田尤俊的早餐、晚饭内容不比午饭丰富多少,现在吃著区小妹提供的饭盒,简直像饿了几天,根本顾不得开口说话,一直到咽下最後一口饭粒,才叹出口气说:“饱了……啊,我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可是没办法啊,我就是看不得别人有难不伸手,更何况我还是个医生,‘医者父母心’这句话我还是懂的。
” 区小妹对此真是无话可说,她从抽屉里拿出三千元推给田尤俊:“这是预支给你的工钱,先保证自己不会饿死再想帮助人的事吧。
” “太好了!”田尤俊一把抓过钱,“再有这些钱,周先生就又能保证一周的用药了。
”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手中一空,钱已经被区小妹夺了回去。
区小妹冷冷地看著他说:“钱还是存在我这里的好。
如果交给你,不出一天,你就会把它全部送人。
” “我只是想到比我更需要用钱的人而已。
”面对区小妹的目光,田尤俊讪讪地说。
不过区小妹再也不肯把钱给他,只是宣布从今天起由她为田尤俊提供三餐,钱当然从她为田尤俊保管的薪水中扣除。
第二天,田尤俊吃著丰盛的饭菜,感动地望著区小妹:“小区,你真是个好人,不过不用给我准备这麼好的饭菜,简单一点就行了。
” “怎麼,怕我多扣你的工钱?” “不是,不是,我是想……对了!”田尤俊看著区小妹,忽然两眼发光,扔下碗筷抓住她的手,“我怎麼忘了,你就是有钱人啊!小区,你心肠这麼好,能不能……” “我算什麼有钱人。
”区小妹甩开他的手,打断他的话。
“可是在我认识的朋友中,你就是最有钱的人了呀!”田尤俊充满期待地说,“是这样的,昨天有个女孩来医院看病,可怜他年纪轻轻就得了肾炎,可这个打工妹连住院押金都交不起,又不想让故乡的父母担心,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坐在医院门口哭……”说到这里,田尤俊的眼眶都红了,“我遇见之後就先借了两千元帮她交了押金,可是那笔治疗费对她而言实在负担不起,所以……” “所以想要我帮她出钱?” “是啊,你能不能帮帮忙呢?”田尤俊的眼中尽是期待。
区小妹沉默片刻问:“需要多少钱?” “五千。
不,六千。
不,七……”直到区小妹用“你不要以为我答应了就可以狮子大开口”的眼神看著他,田尤俊才在一万这个数目上停了下来,苦笑著解释:“因为没有足够的钱,她还没有做最後确诊。
你知道,治疗肾炎是很花钱的,光是药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 区小妹马上开了一张现金支票给田尤俊,并且在他绽开灿烂的笑容後加上一句:“我会从你的薪水中扣除的,你准备一辈子在这里卖女装吧。
” ※※※ 不久之後,女装店的男性打工者田尤俊身後,就开始老是跟著一个附赠的兼职工。
区小妹看在这个老是低著头说话,动不动就红眼圈的女孩能做一些田尤俊做不了的事情份上,容忍了她擅自来自己店里赖著不走的行为,开始支使她干这干那的。
但是对於田尤俊“应该付她酬劳”的建议,区小妹理也不理。
自己已经为她出了将近十万块钱的医药费了(第一次捐助後,又被田尤俊断断续续募捐去了九万),为什麼还要给她酬劳? 这个女孩叫袁静静,就是田尤俊要区小妹帮助的那个女孩。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她的病情基本上已经稳定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麼不肯回家,总是待在区小妹的店里。
区小妹小人之心的猜测:她该不会是害怕等药费用没了没人再帮她出,所以要赖著自己这个冤大头吧;再不然,那就是……哼哼……区小妹看著正在田尤俊身边双手摆弄著衣襟说什麼的袁静静冷笑起来,看来女人的爱情细胞真是丰富,刚捡回命来就想到白马王子身上去了。
可惜出钱救命的不是眼前这个“衰”哥,而是自己这个活生生的老板啊,难道自己就这麼没有存在感?以至於员工敢在自己视线五公尺之内打情骂俏? “田尤俊,去把今天的帐结算一下。
袁静静,把门口的模特儿搬进来,今天的时间差不多了。
”区小妹冷冷地吩咐。
“我来搬东西,让小袁去算帐吧。
”田尤俊抢著卷起袖子去干体力活。
等他把东西搬完,回头看见袁静静正在对著帐本,苦著脸:“我、我不会算帐。
” “我来算,我来算。
”田尤俊再次英雄救美。
“哼……”区小妹不再管他们,直接拎起包包出门,心里恶毒地想著:要是这两个笨蛋走的时候忘记关店门,我就让他们帮我做一辈子的白工。
区小妹走後,袁静静马上抓起一套时装跑到更衣室里。
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只要区小妹一走,她就会开始试穿店里的衣服。
田尤俊虽然觉得她这样做不好,可是想到她是个穷苦的孩子,每天对著这些精美的衣物饰品,却没有机会穿戴,确实是件很难忍受的事,於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袁静静快乐地一件接一件地试著衣服,她知道这些美丽的服饰永远不可能属於她,可是能够让她穿在身上,照著镜子转几圈,她已经很开心了。
在她发现自己得了肾炎之後的这段日子,反而成了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以前每天都要拼命地工作,即使这样,还是不知道月底会不会得到自己应得的酬劳。
可是现在可以每天都在悠闲中度过,虽然依然拿不到薪水,但是包吃包住,还有…… 袁静静穿上一套粉红色套装,在镜子前旋转著,凝视著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不算是美女但是从小就有很多人称赞自己清秀俏丽得不像农村孩子呢。
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每天试穿这些衣服就是为了展现给他看?他觉得自己美丽吗…… 田尤俊一直在门口,伸出半个脑袋望著外面,时不时催促几句:“你快点啊,被发现就糟了!” 你就不会回头来看一眼嘛!看著他的样子,袁静静心中生出一丝怨怼,偏偏不听他变本加厉地一件一件试起衣服来。
※※※ “试穿的时候不小心勾破的?这样就完了?”区小妹拎著那件被撕开一道长裂口的洋装,冷著脸问。
“我只是想试穿一下……它太漂亮了,我没、没……我不是故意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对於老好人田尤俊极具杀伤力,可是对区小妹却半点作用都没有。
区小妹步步紧逼地问:“也就是说,五千块的衣服被你弄破了,你准备只说一句‘对不起’就没事了。
”袁静静脸色变得煞白,无言以对。
区小妹用凶狠的眼神制止了正准备为她说情的田尤俊,宣布了审判结果:“你走吧,明天别来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 袁静静看著她冷酷的眼神,哭著跑了出去,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发现连田尤俊也没有追出来的打算,只好哭著离开。
区小妹回头看著一遍遍欲言又止的田尤俊:“干嘛?是不是想问我明明都为她捐了那麼多钱,为什麼还要计较这几千块的衣服?” 田尤俊迟疑著摇头:“那倒不是,捐钱是为了救人,衣服的事是她自己犯了错。
我是想说,你明明都帮了她那麼多了,干嘛还说那麼绝的话,让她恨你……” 区小妹耸耸肩:“恨我?那就是她忘恩负义,关我什麼事?她也该回家去了。
喏,把那个薪水袋拿去给她。
”田尤俊拿起那个装了两万元的纸袋,冲著区小妹笑笑,走出门去。
※※※ 暑假结束後,田尤俊这个暑期工的身分就变成了课馀工读生,依旧天天来到小店中。
不过他原本的工作都被那个新来的女店员包办了,他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搬货、换灯泡等一些女性不好做的体力活。
所以他今天又是无所事事,喝著茶水跟区小妹闲聊,对於那个因为不平等待遇而满怀怒气的女店员的目光视而不见。
“对了,袁静静回来了。
”田尤俊提起了这个几乎被他们遗忘的名字,神情黯然地说。
“她的病情又恶化了,这次恐怕只有换肾一条路了。
” “哦!”区小妹不置可否。
“她家里实在出不起那麼多钱,只能来找我,哭成了一团。
” “哦!”区小妹依旧只有一个字。
田尤俊滔滔不绝地述讲叙著袁静静的不幸,自幼丧母,继母又对她不好,高中毕业後为了逃避一场交易婚姻而出来打工,却又遇到黑心老板,更不幸的是又得了重病…… 区小妹面对田尤俊的诉说,一直保持沉默,田尤俊等待良久,终於放弃了希望,长长叹了口气,毕竟她并不是区小妹的什麼人,这段日子以来,区小妹已经为她支付了近十万元的医药费,现在确实没有理由再要区小妹平白为她支付大笔的钱了。
区小妹看著田尤俊长嘘短叹的样子,忽然噗嗤一笑:“她就对你这麼重要?” 满腹心事的田尤俊,一下子没回过神,呆呆地说:“她实在是个苦命的人!” “她命苦?不是吧?”区小妹真心觉得好笑。
“她自幼丧母,不久父亲也去世,继母虐待她,十七岁就辍学出来打工,却又得了尿毒症这种要命的病,好不容易病情稳定了,却因为回乡探亲被父母逼婚关起来,弄得旧病复发,发展到了非换肾不可,可她哪来的钱支付这笔费用……”田尤俊又开始背诵袁静静的苦难史。
区小妹摇著手制止了他:“继母虐待她?还是她不接受继母,故意疏远,才使两人感情冷淡?以她的家庭环境,一个继母能在她生父去世後供她上完高中,算不得虐待。
生老病死人人难免,她得了尿毒症却有我这个冤大头为她白白支付医药费,病情恶化也不要怪别人,那种病的发展本来就很难说。
至於交易婚姻……” 区小妹有一瞬间失神地说,“人家连亲都没有订,就忍受著她的冷淡,出钱出力为她奔走,要是换了我,庆幸还来不及呢。
还有,如果你生病时有个毫不相干的傻瓜主动跑出来,为你付钱,是幸还是不幸?” 看田尤俊被自己问的哑口无言,区小妹叹了口气:“你不是说我一直不喜欢袁静静吗?你说对了,我是不喜欢她,我看不惯一个人遇到一件不幸的事,就非得把自己的一生全说成了多麼多麼不幸来加油添醋的行为——说真的,她整天对著我哭诉她有多不幸,让我很烦。
” “可她确实……” “她确实不幸?她都算不幸,那麼我又算什麼?” “啊?”田尤俊不解地看著她。
“我七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一走就没再回来过,父亲半个月之内就给我找了个後母;後母别说供我上学,连饭都不给我吃饱,朝打暮骂是家常便饭,後来他们双双出车祸死了,我才算是解脱,拿著他们的保险金去上学;遇见个男人,一心一意喜欢上他,後来我生了场大病,那个人却拿著我要他帮忙支付医药费的钱跑了。
好不容易捡回这条命,自己做生意赚了点钱,又莫名其妙昏倒在公园里,到现在还孤魂野鬼一个,连个称得上家的地方都没有。
人家的床前有老母亲,有未婚夫,一家人陪著、哄著,还要我天天听她说自己可怜,我讨厌她有什麼不对?” 一口气说了许多,抬头忽然看见田尤俊正泪眼汪汪地看著自己。
田尤俊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区小妹的手,哽咽说:“小区,你从来都没说过,我都不知道……你放心,以後有我呢,你有什麼事尽管开口,我一定……” “行了行了,别突然扑过来叫得那麼肉麻。
”区小妹不习惯与人近距离接触,手忙脚乱地把他推开,“别对著我哭哭啼啼的,我可没觉得自己可怜,人本来就应该靠自己,事事装可怜等别人来照顾算什麼,我可学不来。
” 田尤俊理直气壮地说:“人和人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 “你那不叫互相帮助,而叫滥好人。
”区小妹虚点著他的鼻子,下了定义。
田尤俊苦笑,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处处帮人出头是不自量力的行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无法帮到每一个人,可是一见到别人有难,他就会瞬间把这些道理忘得乾乾净净,又卷起袖子冲上前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区小妹摇头:“反正这个人没救了。
” 田尤俊走到门口,区小妹又叫住了他:“你怎麼去准备那麼一大笔钱?他们一大家子人都没办法,你连亲人朋友都没有,怎麼帮她筹钱?别忘了,你其实比他们更穷。
” 田尤俊啧著嘴说:“我也知道……可是她来找我,求我帮她想办法……我……” “她不是很清楚你的情况吗?这麼大的数目教你怎麼办?” “可是……可是……” 区小妹止住脚步,想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对人类来说,有时候会把获得当成习惯,比如说小金……(正在收拾货物的女店员竖起了耳朵)她的月薪其实比这条街上与她一样的店员多了不只三千元,她本来应该很喜欢这份工作才对,但只因为我给你的工作比她轻,工资比她多,她就开始不满起来。
袁静静也是,她知道我还有更多的钱可以帮她,可是我没有拿出来,所以即使我已经为她支付了很多费用,她还是觉得我没有为她尽力。
你看,她们都是这样,并不关心自己得到的东西,反而更在意你还有什麼东西可以给、但是没给她。
我这样说也许很过分,可是你仔细想想,你的东西有义务一定给她吗?凡事量力而为啊……” 区小妹送走田尤俊後,坐下来发起了呆。
虽然用最冷酷的方式提醒了田尤俊其实他自己一直明白的道理,可是不代表他就一定听得进去呀。
旁边的女店员低著头认真地工作著,区小妹叹口气,至少听了刚才的那番话後,她对工作不会再消极怠慢了吧。
※※※ 一切如同区小妹预料的一样,田尤俊的理智还是抵不过他的爱心,等他再次出现时,居然想出了一个令区小妹目瞪口呆的方法:他的血型与袁静静相符,打算自己捐肾给袁静静。
区小妹这次什麼也没说,两个人默默相视一阵,田尤俊临出门才又回过头,带著歉意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对……可是,可是一个那麼年轻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死去,我实在……” 区小妹叹一声:“行了,别说了,那笔换肾的费用还是我来出,让她自己去找肾吧。
” “那可是六十万啊。
”田尤俊惊叫。
区小妹烦躁地叫:“六十万算什麼,比起你的肾来一文不值!别烦我了!让我静一静!” 田尤俊几次张嘴却说不出什麼,站了良久後才讪讪地走了。
※※※ 区小妹走进袁静静的病房时,袁静静正倚在床头看书,半个月前的手术非常成功,她现在的气色很好。
区小妹与她对视了片刻之後,她开口的第一句并不是感谢的话,而是问:“他呢?” “他就要考试了,所以不在这医院实习了。
” “那他也没来看看我啊!” 区小妹装作没看到她不友善的眼神,对於她继母的百般感激也没做什麼反应。
“我只是来看看你的情况,如果像医生说的那样下个月可以出院,我就去结帐了。
” “一定是你用钱逼他不来看我的,对不对?一定是你用出钱帮我治病做交换,逼他离开我!”袁静静忽然歇斯底里地叫出来,反倒把区小妹吓了一大跳,她愣了一下才说:“什麼,事情不是应该反过来?不是你想用柔弱可怜当武器,把他从我这里抢走才对吗?你可别说你不是这麼打算的。
一边花著我的钱,一边花著心思抢我男朋友,你以为他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吗?” “你、你明明什麼都有了,为什麼还想和我抢他?我除了他……我……什麼都没有。
”袁静静低下头,泪水盈盈欲滴。
区小妹摆摆手:“装可怜那套对我没有用,你有父母、有家,还对我这个孤儿说什麼都没有,其实啊……”看著袁静静盈然欲滴的泪水,她的心肠还是一软,“就算没有我,你和他也不会有结果,你不知道你的性格简直和他犯冲……” “不用你说这些!我不用你可怜!”袁静静大叫著,把枕头扔了过来,“你滚!滚!” 区小妹耸耸肩,真受不了这种人。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田尤俊出现在外面。
袁静静板著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厚著脸嘤嘤哭著:“她、她为我出了医疗费,就可以这样污辱我吗?你不知道,她刚才……” “我知道。
”田尤俊打断了她,“我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本来想等到你们说完话再进来。
” 区小妹得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个人居然一直在偷听自己说话,听著两个女人为了他争来斗去,而且自己是不是还一时冲动说出过“男朋友”这个词?从田尤俊的目光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区小妹什麼话都咽回了肚中,红著脸匆匆地走了。
田尤俊本来想跟上去,看到哭泣的袁静静又止住了脚步,迟疑了半天才说:“其实她说的一点都没错,我这种性格,你若真正了解,一定不会喜欢的。
” “怎麼会,怎麼会……你,你是因为我不如她有钱吗?我不如她健康吗?可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温柔……我会什麼都听你的,不会像她那麼凶……” “唉,你还是不明白……”田尤俊认真地问,“你受不受得了自己的男朋友一天到晚为别人捐钱而自己受穷?受不受得了他有些时候甚至为了不相识的人欠下大笔的债务,再用半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打工还债?我几乎每个月都这麼做,你能接受吗?” 袁静静张大了嘴:“我知道田大哥是好心人,可是为了些陌生人也不用、也不用……”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变小了,大概是终於意识到,如果不是田尤俊这种性格,自己根本不会得到救助吧,毕竟对田尤俊和区小妹来说,自己只是个陌生人。
“我只知道,除了她,根本没人受得了我。
” “也是因为她有钱。
”袁静静还是不太甘心。
“有钱有什麼不好,可以帮助更多人啊。
”田尤俊的思考方式与正常人有异,所以对钱的观念也与众不同。
他倒希望区小妹的钱再多上一倍,那样他就有更多的钱拿来捐献了。
不过话说回来,区小妹到底有多少钱,田尤俊心里也没个底,她那家服饰店赚的钱也就刚刚够支付员工薪水罢了。
※※※ 田尤俊找到区小妹後,一直自己在那里嘿嘿傻笑。
本来还在忐忑不安的区小妹,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喝问:“你傻笑什麼?” “呵呵……刚才你在人前说我是你男朋友……呵呵……” 区小妹恼羞成怒吼道:“那又怎麼样!我是为了……” “呵呵……所以我还是有进步的嘛,呵呵……” 区小妹皱眉问:“什麼意思。
” “我的同学们都说我绝对交不到女朋友,因为我就算喜欢人,也只会让人家捐钱,对方永远不会感受到,呵呵……你看你这不是很明白我的心意吗?我就说感情这种东西绝对是心有灵犀就够了,我说得对不对。
我要去嘲笑那些笨蛋,居然给我出买花向你求爱的蠢主意,有那些钱,还不如帮心脏科的王大叔买几瓶药呢,呵呵……咱们周末去养老院边照顾老人边约会好不好……”他正满心沉浸在甜蜜中,抬头却看见了区小妹杀气腾腾的目光。
“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笨蛋,我要跟你分手……” ※※※ 区小妹对於美男子并非不欣赏,可是如果这个美男子天天在身边探头探脑,不管自己干什麼都冒出来搭讪,她也同样受不了。
她知道最近街坊的那些三姑六婆们已有了各式各样的假想与揣测,故事的版本数目恐怕已经与这里的住户数成正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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