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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帝都到东平城的大河长达两千余里,若是快马加鞭沿河而行,约略三四天便能到,在水上,就得要七天左右了。
不过像我们这般三万大军出发,若从陆路上走,十天也未必能到,反不如走水路更快。
流水汤汤,擦过船底,传来的声音几乎有一种柔美。
因为是连夜出发的,船上的桨手轮班休息。
这次出发,我们这支由南征军残部组成的前锋营走在最前,随后是解的狼兵。
解虽然也被称做是统兵主将,但这次一共才三万人,只能组成三个万人队,他的狼兵被整编到蒲安礼麾下。
因为褚闻中也只是个伯爵,不同于青月公、红月公这种在外开府统兵的大公,解自己的官职较蒲安礼、王长青、沈洪三人也少得多,他倒没有什么怨言。
狼兵之后则是蒲安礼带的五千军,王长青和沈洪的两万人紧随在后。
由于帝国的水军本来就很少,这次抽编出来的水军也不过是六分之一,大多分散到各船上充任舵手。
从船队头上向后看去,庞大的“飞鹄号”像是水面突兀而起的一座高山,即使隔着数十艘战船,仍然能看得清楚。
我摘下头盔,捋了把头发,不由叹了口气。
从回到帝都那一天起,我还不曾有过真正高兴的一天。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更多的,只是高鹫城那些噩梦一般的日子。
这些天来,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帝都,可睡梦中却总是梦见那些狰狞的蛇人,以及在蛇人刀枪下无望搏杀的士兵。
有时被子压得重了,我都梦见自己好像被蛇人缠着,喘不过气来。
武侯死了,号称一龙一虎的陆经渔和沈西平也已战死,从四军万夫长以下,南征军的覆灭,几乎让帝国军来了个彻底灭绝。
可是那些名将的死,我并没有多少感叹,让我时常想起的,反倒是祈烈、金千石他们的死。
他们就是死在我眼前的,可是现在,只怕他们的尸骨也已找不到了吧。
我垂下头,看着河水。
月光淡淡的,在河面上被扯成了千万道银丝,不住地跳动。
我一手摸了摸腰间的百辟刀,心头,说不出的迷惘。
“统制,你不去休息吗?” 说话的是曹闻道。
我这船上,主要便是他们这支一百多人的残军。
因为前锋营三统领全是以前前锋营的人,因为我把原先中军和前锋营的人都安排在了他们麾下,曹闻道这一百多人便作为我的亲兵队了。
我把盔戴到头上,转过头笑了笑道:“曹将军,我睡不着。
你怎么不去休息?” 曹闻道走到我边上,看着岸边,叹了口气道:“回到帝都,屁股还没坐热,又要出发了。
不知这一趟我还有没有好命能逃回来。
” “你有点怕吗?” 曹闻道转过头,苦笑了一下:“统制,要说不怕,那是假的。
不过曹某也知道,既然人入行伍,那就只能拼命向前,死而后已,怕也没用。
毕竟这回我们要保护的是我们的父老亲族,就算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
” 他的话我听着总觉得有些怪,他好像在说我们以前南征共和军不值一样。
我默然无语,也不去多说。
其实,有时我也想着,南征共和军,实在想不出什么意义。
那时我们屠杀的,岂不也都是和我一样的人?有些共和军将领当初还是我在军校里的同学,这让我更加不安。
蛇人的出现,也许倒可以让我少了许多自责吧。
曹闻道见我没说话,又转过身看着岸边道:“统制,我和你认识也没几天,有些话大概也有些冒昧,只是统制你既然已是我的上司,那我也想问问你。
统制,你说文侯命我们组成前锋营,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一怔,道:“什么意思?如今帝都守备空虚,新兵尚不能用,那我们这批老兵自然要重新披挂上阵了。
” “可是,文侯大人为什么命我们为前锋呢?我们都不是水军,一旦在河上遭到伏击,只怕这支一千多人的新组建起来的前锋营又要全军覆没了。
按理,大人该派水军在前开路的。
” 我眉头一皱,道:“曹将军,你此言何意?” 曹闻道又苦笑一下道:“统制,我想你多半也要问我个妄言之罪。
只是将军,这话我实在憋不住,文侯好像是最不把我们当一回事,你看那批今年刚从军校出来的学生官,一个也没分配到我们这支前锋营来。
” 我不由一阵茫然。
曹闻道说得也没错,这次毕业的三百八十七个学生大多分到了蒲安礼麾下充任下级军官。
自然可以说王长青和沈洪所统的万人队原先就是职官齐全,而南征军的残部中下级军官不在少数,不必补充,可连一个也没来,这是否也表明了在文侯心目中,我们这支前锋营原本就是一支可以牺牲掉的部队? 我打了个寒战,喝道:“曹将军,我们都是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文侯大人的分派肯定有其道理,你不要再胡乱猜疑。
” 曹闻道没想到我会如此严厉吧,他一愕,站直了道:“末将无礼,请统制不必理会我的小人之心。
” 小人之心吗?其实,我何尝没有这等想法。
我又是一阵茫然,正想温言安慰他几句,这时从一边的河面上传来了一个声音道:“前锋营楚统制可是在此船上?” 这声音很陌生,我向船边探出身去,大声道:“楚休红在此。
请问是哪一位?” 黑暗中,有人高声道:“下官参军甄以宁,奉毕将军将令,请楚统制去军中议事。
” 这人声音很年轻,恐怕正是一个刚毕业的军校生吧。
我道:“好,请甄先生靠过来。
” 甄以宁的小船靠到了船边,黑暗中,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一跃上船。
我坐的这船是艘载员一百五十人的小船,不过和甄以宁所乘的小舟相比,也是个庞然大物了,他一跃就上了数尺高的甲板,这身手当然了得。
看来,这批参军和武侯帐中那些多半不擅枪马的参军大不一样。
我拍了拍曹闻道的肩,也不说话,向甄以宁迎了上去。
走到他跟前,我才发现我猜得多半没错,这甄以宁只有十八九岁,就算不是刚毕业的军校生,也是入伍没多久的新兵。
甄以宁向我行了一礼,双手将将令递给我道:“请楚统制随我来吧。
” 他说完,又跳下小舟。
我跟着他跳下去时,甄以宁却有些吃惊地看了看我。
因为他跳下船时,小船还不由晃了晃,但我跳下去时这船却动也没动。
在黑暗中,我看见甄以宁露齿一笑道:“久闻楚将军勇冠三军,身轻似燕,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局促。
刚才跳下去,我也并不是要故意炫耀自己的本领,听他这般一说,倒好像我是故意要盖过他一样。
我道:“甄先生取笑了,末将不过上下马惯了。
甄先生身为参军,也有这身手,当真令人钦佩。
” 我这话也并不都是拍马,这甄以宁如此年轻,文武皆能,我在他这年纪时实在比不上他。
甄以宁听得我这般说,也只是笑了笑,对划桨的士兵道:“开船吧,送楚将军上‘飞鹄号’。
” 小船贴着水面划过,这两个士兵只怕是从水军中来的,船划得极是高明,既快又稳,从一艘艘战舰缝隙中穿过,碰都不碰一下。
到了“飞鹄号”船边,小船停了下来,甄以宁道:“楚统制,请上船吧。
” “飞鹄号”船头已钉了这三个铜字,看来金府的手脚也快得惊人。
这三个字因为铸出来还不到半天,在月光下也金光灿灿,很是耀眼。
不过“飞鹄号”太高了,以这高度我当然不能一跃而上。
我抓着舷梯攀了上去,刚上甲板,甄以宁也已跟着我上来了。
他道:“楚统制,请随我来。
” “飞鹄号”是毕炜的座船,上面的兵清一色的是从帝都军抽出来的,有不少很年轻,想必便是军校的那批毕业生。
毕炜的座舱在正中间,我走进去时,把将令交给毕炜的亲兵,向他行了一礼道:“前锋营统制楚休红前来报到。
” 毕炜站起来也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请坐,沈洪将军马上就到。
” 毕炜的座舱很大,最显眼的便是搁在壁边正中刀架上那把赤城刀。
我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沈洪带着他军中的两个千夫长慢吞吞过来了。
虽然我这个统制也算千夫长一级,不过由于青红公和红月公的府军都不设万夫长,沈洪麾下的千夫长一个便要带五千兵,只不过没有“五千夫长”一说,所以他们也仍算是千夫长。
想想帝国军的军制,也的确有些错乱,原先千夫长以上便是万夫长,但从一百到一千,差了九百人,从一千到一万却差了足足九千人,吴万龄曾对我说过,他提议废千夫长,而在万夫长之下设一档统四五千人的官职,这样可以保证上情下达,不然万夫长之命要下达给十个千夫长,实在太过吃力。
看样子,两个镇边大公也已看到了军制中的这点不足,已经变通实行了。
沈洪想必是红月公手下的得力将领,他的军衔也与毕炜并级,大约对毕炜成为主帅有些不服。
他的座船与王长青的位置大致相当,但王长青比我来得早,他却姗姗来迟,也许是故意的。
沈洪坐了下来后,毕炜站了起来道:“诸位将军既已到齐,请先起立,向大人的赤城刀行礼。
大人虽不曾与我等同来,但此刀如大人亲临。
” 这就是“兵权贵一”吧。
我不由暗笑,毕炜一脸大胡子,看上去很是粗豪,和以前的杀生王柴胜相差不多,不过他说话却比柴胜相精细好多,这番话冠冕堂皇,无懈可击,而王长青、沈洪他们都起立行礼,便等如承认此刀的权威,以后毕炜借这刀下令,他们便再无法借故推卸了。
想必他跟随文侯久了,文侯好用心机权术,他也学了几分。
毕炜的话一出口,我们都站了起来。
此时也没人敢不起立的,我们都向搁在壁边的赤城刀行了一礼,才又坐了下来。
这回,才算坐得稳当了点。
毕炜看了我们一眼,又慢慢道:“诸位将军,此次赴援东平城,实是背水一战,若各行其是,事有闪失,我等便是千古罪人,将有累千千万万父老乡亲,岂止一身殁于王事而已,请诸位将军恕毕某言语间失礼,与我齐心协力,共赴国难。
” 我只觉身上一凛,原先觉得毕炜借文侯之命来压制住我们,现在听来,他的话开诚布公,实是无可指责。
我们都是怔了一怔,这时王长青猛地站起来大声道:“毕将军,王长青纵然对毕将军有不逊之处,但战阵之上,我军当以毕将军马首是瞻,死而后已。
” 他人虽然莽撞了些,但这话却说得大是动情,沈洪也站了起来道:“末将与王将军一般,愿服从毕将军号令。
” 蒲安礼原本就是受毕炜节制的,我和解也一样,此时沈洪和王长青如此说了,我们也站了起来,大声道:“毕将军,末将愿效死力。
” 此时座舱里所有的将官都已站了起来,虽然说得都并不一样,却是同一个意思。
我看得毕炜眼里闪动一丝泪光,忽然,他深深一躬道:“末将深知自己年轻德薄,实不足当此重任,但行军之道,须令行禁止,毕炜在此,先谢谢诸位将军。
此番上阵,末将当与众位将军共进退,若我有退缩之意,天人共诛之!而若有何人临阵退缩,赤城刀下,末将亦不轻饶!” 他的话越来越响,但此时我也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让我不舒服了,只觉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众人齐声道:“遵令!”这话说得却是坦诚至极,只怕也没有违心之言,便是先前颇有些不服的沈洪,说得也一样响亮。
毕炜微微一笑,道:“诸位将军,请坐。
来人,将地势图拿上来。
” 他的一个亲兵拿着个很大的帛书卷轴过来,毕炜指了指赤城刀边上的船壁道:“挂在这儿。
” 那卷轴一拉开,露出一张地势图。
毕炜指着图上道:“诸位将军,我军沿河南下,此河全长两千三百里,按我军速度,每日可行两百余里,约略十天能到。
眼前是三月十一日凌晨,我军只怕要到三月二十一日方能赶到东平城。
东平城中,二太子与邵风观日夜翘首盼望我军来援,按此速度,不免要误事。
” 他看了我们一眼,王长青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毕将军,末将倒有一言,我问过把舵的兄弟,他说一等快船,在此顺风顺水之下,每个时辰足可行驶四十里,这般算来,快船一日可行四百八十里,约莫五日便可到达。
我也问过他,我军中,这等快船虽多是载员百人上下的小船,倒有两百余艘之多。
这些小船多载兵员,末将以为,不如分出三千尖兵,先行出发,后军再加紧跟随,便可解东平城燃眉之急。
” 他的话一出口,我便吃了一惊。
王长青貌不惊人,没想到此人如此精细,竟已将这些细微之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和他一比,我坐上船后,便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
看来,我虽然号称身经百战,但以前都是受命冲锋,实在也可以说是和柴胜相一般的一勇之夫。
现在想想文侯夸我是“智勇双全”,实在是让我汗颜。
智并不仅仅是屡出奇计,像王长青这般心细如发的将领,也可称为智将吧。
我看着他的后影,默默地想着。
沈洪也站起来道:“王将军所言不错,只是其间尚有不周全之处。
若三千军先行,辎重未随,这三千人的粮草如何跟上?东平城受困已一月有余,若再要城中解决,只怕是反添其乱。
” 王长青忽然笑了笑道:“沈将军,此事我亦已想过。
士卒身边,总带三日之粮,便让他们多带两日的粮食。
东平城向称富庶,大江北岸又有一个规模几与东平城相埒的东阳城可守望相助,守将邵风观当初是文侯大人手下爱将,善能用兵,粮草补给定然无虞。
我军三千人纵然要东平阳助粮草,也并不甚多,不会有什么乱子。
何况,我军重兵最多不过落后五日。
” 邵风观比我早几年军校毕业,那一年,有四个成绩最为出色的学生被称为“地火水风”四将,邵风观便是其中的风将。
他原先也跟随在文侯身边,后来才驻守东平城。
王长青赞誉此人,暗里也在赞了毕炜一句。
不知王长青用兵如何,但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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