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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了,人登时摔下马来。
他一落马,我耳边只听得一阵呼斥,五支枪同时对准了我。
这五个随从动作极快,已呈半圆形围住了我,封住我每一个死角。
此时我的枪被陈超航抓着枪头夺去,他一只手用力太过,也被枪头割得鲜血淋漓,那少年的枪也被我扔在地上,本能地伸手到腰间要去拔刀,手一碰百辟刀刀环,才猛然醒悟过来,不由怔住了。
那少年已从地上爬了起来。
刚才一磕的力量本也不大,他倒没什么大碍,只是他一脸惶急,翻身起来便怒喝道:“他妈的!快宰了他!宰了他!” 陈超航将我的枪扔在地上,伸手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包住伤口,跳下马走到那少年跟前,道:“公子,你没事吧?” 此时唐开也已下马冲到那少年跟前,一下跪在他跟前道:“公子,请您恕罪。
” 这少年浑身也没受伤,无非落马后,一身华服沾了点春草上带露水的泥土。
他站直了,又恢复了刚才的雍容华贵,喝道:“你是西府军唐开吗?” “正是末将。
” “你难道没教过这人道理吗?” 这少年也算不讲道理的,我心头怒意升起,但也不敢多嘴,翻身下马,也跪在那少年跟前道:“末将失礼,公子的枪法实在太高明,迫得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了,请公子恕罪。
” 说他“枪法高明”倒也没错,他的枪法的确高明,只是出枪力道速度远为不足,根本算不得厉害,便是这么说,我也只觉有点脸红。
这等言不由衷的话,实在不肯出口,此时也不得不说了。
唐开在一边道:“公子,楚将军是龙鳞军统领,正是万军阵中杀出来的,请公子看在他万里护送,前来朝贡的分上,恕他失礼。
” 这少年听得唐开的话,倒也露出笑意,道:“好吧,我饶你一次吧。
”他打了个呼哨,那五个随从一下收枪在手,整齐划一,不论哪一个,都比这公子的本领高得太多。
陈超航用左手扶着那少年上马,道:“公子,可要将他送大理寺吗?” 刑部、督察院、大理寺,合称三法司,分典刑狱,都是会审重刑犯的地方。
陈超航说什么要送我去大理寺,那是要把我当罪犯的意思,我不由心一寒。
这少年能送人去三法司,不就是刑部尚书的公子吗? 那少年还没有答话,这时从前面传来了一阵喧哗,他脸色一变,陈超航道:“大爷来了!” 这少年瞪了我一眼道:“快!你们快点站好,谁也不许说刚才的事!” 卫越豪也已被人扶上了马。
他的一只眼睛被陈超航抽中,肿得像个胡桃,也不知有没有事。
我也翻身上马,夜摩大武已过去将我的枪捡起递给我道:“楚将军,小心点!” 来的那“大爷”会是什么人?我不禁一阵诧异。
这少年无疑是个纨绔子弟,他口中的“大爷”多半是他的哥哥,而他的哥哥多半也是个纨绔子弟,要再是那么个不讲理的,那真是要头大了。
我本以为也只有十几个人,哪知过来的,竟是黑压压一大片,足有一百来人。
这些人极有秩序,像潮水一般分开,当中拥出一辆大车。
这辆车也不知有多少匹马拉的,走得不快,我一见这车,只觉脑子里“嗡”一声,人都差点晕了。
帝国之制,帝君出巡,为十二匹高头大马拉的御辇,一品王公是八匹,文武二侯是六匹,以下都只能乘驷车,也就是四马拉的车,一般庶民的马车最多由两匹马拉。
但这人所坐的马车,竟然有十匹之多。
能有那么多马拉的车,只有帝君妃和东宫太子! 我打的,竟然是帝君的小王子! 这也难怪,这一代帝君妃子太多,恐怕自己也不见得知道自己有多少儿子,那些小王子并不如何值钱,但太子只有一个,这个小王子只怕是和太子是一母同胞,而现在也正是春狩之时,大概是他们一同出来打猎的。
我背上一阵阵发凉,有点不知所措。
太子的车慢慢地驶过来。
马太多了,车子反而驶不快。
当车驶到我们跟前时,陈超航转过头,小声对我们道:“跪下!跪下!”唐开反应倒快,已是一挥手,身后的西府军同时跪了下来。
我夹杂在人群中,也跪倒在地。
车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年纪与我也相差不太远,衣着反而没有小王子那么华丽,只是态度雍容至极,几同天人。
他背着手走下车,看了我们一眼,挥了挥手道:“都起来吧。
” 小王子头一个站起来,道:“大哥,你来得这么快?” 太子大概是与他同时出发的,落后那么多,当然不能算快。
只是在小王子心目中,自由自在的日子总是多得一刻便是一刻。
太子微微一笑道:“你没惹事吧?” 他本来是看着小王子的,忽然脸上一怔。
我有点诧异,偷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刚瞟了一眼,我的心又一下抽紧了。
他看的,正是她坐的那辆车。
她们的车帘还没放下,三个人坐在一处,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
不知怎么,我突然感到心底有点酸酸的,尽管太子的样子英挺俊朗,可在我眼里,他这样子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
似乎,在内心深处,我希望她只能让我一个人看到一样。
“你们是……” 太子忽然向着我们问道。
他的声音也平和清雅,很是动听,可一样的,我听着仍是一股不舒服。
唐开已忙不迭地道:“微臣西府军侍卫官唐开,会同焦文裕大人,奉周陶两位都督之命,为庆帝君四旬大寿,贡上寿礼,礼单在此,请太子过目。
” 焦文裕此时也已出了车,从怀里摸出一卷帛书。
太子接了过来,拉开了一头,看了看,又看了看我们的这车辆,道:“真是费心了。
” 那焦文裕此时已恢复平常了,朗声道:“太子殿下,吾等忠于王事,不惜肝脑涂地。
”他这两句话中气十足,慷慨激昂,任谁听了也不会想到从曾望谷伏击后吓得镇日躲在车里不敢出来的也是他。
太子只是微微笑了笑,右手五指灵巧地卷动帛书,左手则放开,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西府军也不知献些什么礼品,但既然是贡品,总不会差。
当帛书卷到最后,太子突然眉毛一扬,脸上露出了笑意。
我看见唐开和焦文裕对视了一眼,脸上也都微微有点笑容,大概是他们投太子所好,送的贡品恰到好处,现在不禁得意起来。
太子将帛书重又卷好,道:“唐卿,焦卿,远来辛苦,你们办得很好。
将贡品送入内务府后,来东宫领赏吧。
另外,那四个女乐便直接送到我宫中来,不必到内务府报号了。
” 他的话依然温和轻柔,但却像个晴天霹雳,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听错了。
他最后说是,是“四个女乐”! 西府军并不曾有什么女乐,那么这四个女乐就是她们了。
这时,陶守拙那古怪的笑意又闪现在我脑海中。
周诺本来是要把我留在西府军,但后来突然改变主意,大概也是听从了陶守拙的劝告。
但是我一直以为陶守拙只是跟周诺说些我是远来之人,不能重用之类的话,根本没想到他出的会是这种主意。
将这四个女子也当成贡品献给帝君,西府军自也早就知道帝君和太子的嗜好,这笔礼物那当然妙不可言,于贡品实有锦上添花之妙,只怕在太子眼中,那十车贡品也没有她们四人好。
这时,我越想越怒,身子一长,便要走上前去,告诉太子说她四人不是贡品,哪知刚走上一步,却觉得身后一紧,我扭头看时,竟是夜摩大武和一个人站在我身后,手搭在我背后,看样子,他们手中握着短刀。
我一阵气苦。
一路上,夜摩大武跟我也比较投机,虽然唐开注意的时候他和我说话不多,但时不时还说几句话,我只以为跟他情味相投,以后也能做个朋友,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看样子,他只怕早就是唐开安排好来稳住我的。
他没有在符敦城把我们斩尽杀绝,也算是心尚存一丝忠厚。
我越想越是心痛,也没再回头,只是低声道:“夜摩大武,你好!” 夜摩大武没有说话,但我觉得顶着我背心的刀尖有点抖动。
我看了看边上吴万龄,他背后也有两个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手搭在刀柄上,只怕吴万龄一有异动,他们便会将他斩杀。
吴万龄的手握着拳,整个身体也在颤抖。
他看了看我,眼中已透出了绝望。
到了这时候,难道我们再去向太子说,她们四个并不是献给他的贡品吗? 焦文裕还在向太子说着什么,大概仍是在表示些“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之类的话,激昂慷慨地,太子听得也微微颔首根本没人在注意我。
吴万龄的一只脚已深深地插入泥土中,而他握成拳的右手中,指甲也插入掌心,血正一滴滴地滴下来,落入泥土,他脚边的泥土已是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我咬了咬牙,猛地抬起头,叫道:“太子殿下!” 当我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人已猛地跃起,以左脚为轴,人疾向右转,右脚闪电般扫过。
夜摩大武本站在我右边,我这一脚他首当其冲,正踢中他的手腕,“当”一声,他手中的短刀已然落地。
但随即我只觉腿肚子一疼,人也一歪,倒了下来。
站在夜摩大武身边的那个西府军手起一刀,已刺入我右腿腿肚。
虽然插得并不深,但我也疼得站立不住了。
我奋起余力,右脚一屈,猛地蹬在他腰上,他被我蹬得一个身体也直飞起来。
此时我已摔倒在地上,已看见随着我这一脚,伤口的血被甩了出来。
耳边,已听得唐开在叫道:“护驾!擒拿反贼!”我心知不妙,现在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伤人,不然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人本已摔倒在地,便瞬即一个翻身,将受伤的右腿跪地,人跪在了地上,叫道:“太子殿下!” 哪知我刚喊出一声,又有两个西府军冲了上来,另一排挡在了我和太子中间。
他们都没有长兵,但这二十几个人就算赤手空拳我也应付不了。
我正待再喊叫一声,一个西府军一刀向我当头斫来。
我低头闪过,看准他的刀势来路,左臂屈起,一把夹住他的手臂,不等他用手腕用力来削我,右手一拳打在他肘处,登时将他的刀打落。
这是要我的命啊。
打翻了这一个人,我不敢放手,只是夹着他,那把落地的刀也不敢拾,只是叫道:“我有话说!”但此时围了一大堆西府军在周围,太子也不知能不能听清我的喊声,也许他突然间发现西府军中大乱,怕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来听我喊什么。
好阴毒的计谋啊。
我本以为陶守拙没有在符敦城杀我们是心尚存忠厚,但他明显不是这种人。
他只怕知道我们与她们四个相濡以沫,同舟并济,要是明明白白杀了我们说不定会鸡飞蛋打,连将她们当成贡品的打算也行不通了。
而将我们骗到帝都才将事情抖出,如果我们没什么反应,这事也就顺水推舟,自然而然了,说不定我们还会得到些赏赐。
如果我有所举动,那到此时杀我,上可以瞒住太子,下也可以将她们瞒住,说我是因为谋刺太子才受死的,这比在符敦城将我们处死不知要好多少。
直到这一刻,我才算明白了陶守拙的真正用意。
真没想到,我们千辛万苦逃到帝都,竟然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西府军已将我层层围在中间,我看见吴万龄也已被两个西府军用刀逼着。
和太子之间,此时至少已站了五六排六七十个西府军了,我根本看不到太子。
不曾死在阵中,不曾死在高鹫城破城之战中,居然会死在这种地方,造化弄人啊,到此时,我反而有种好笑的感觉。
透过身后那些西府军的人缝,我看见她们正向外张望着,也许她们还不知道到底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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