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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同心露(1/3)

〔一〕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

文清和沫儿去街上请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的画像。

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是仅次于大年初一的一个重要节日,从今日开始,便要进入过年的准备当中了。

据说这一天是灶王爷升天汇报善恶之日,而且作为一家之主,灶王爷在升天之前要对所住家庭“点人数”,好到天庭向玉帝汇报。

因此,各家各户在外的游子都匆匆忙忙,赶在黄昏前到家。

街上的店铺也早早地关门打烊,让忙了一年的小伙计们回家“报名”。

行人的神色匆匆感染了整个冬日,一向繁华从容的都城似乎都动了起来。

街头巷尾,巧手的小贩守着土制的烤炉,一脸喜气地吆喝着:“发面火烧啦!”松软的甜饼在烤炉上滋滋地冒着香味。

旁边摆卖黄白色的小糖瓜儿、芝麻酥糖,小贩一唱一和地叫道:“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老灶爷的糖瓜儿!又酥又甜嘞!” 几个总角小丫头一边吃着芝麻糖,一边咿咿呀呀地追着唱:“腊月二十三儿,发面火烧加糖瓜儿。

糖瓜儿粘住你的牙,上天只能说好话儿;糖瓜儿粘住你的嘴儿,就像喝了蜂蜜水儿……”旁边一个小子恶作剧,将一个点燃的炮仗偷偷丢到小丫头群里,砰地一声响,几个小丫头尖叫着跑开,小子们却放肆地哈哈大笑。

两人在前街的杂货铺子里请了一张灶王爷,又按照婉娘的授意买了一斤芝麻糖和糖瓜儿,闷闷地看着那些个小子笑着跳着疯玩。

文清道:“走吧。

” 前面街道拐弯处,一群人围着议论纷纷,沫儿探头看了一眼,隐约听到一人说冥思派什么的,便拉着文清过去看。

众人对着墙壁指指点点,围得水泄不通。

文清拿了东西站在外围,沫儿伸着脖子往里挤。

一个男子道:“就这么死了?真是太便宜她了!” 旁边有人符合道:“就是!这种人,就应该千刀万剐才对!” 一人唏嘘道:“死都死了,你们还这么刻薄做什么?” 另一人嘲讽道:“你还同情她?你不会是冥思派的吧?” 墙面上贴着一张公告,曰冥思派堂主香木在狱中畏罪自杀,死有余辜等等。

沫儿心念一动,从人缝中钻了出去,兴冲冲对文清道:“那个坏女人死了!” 一语未了,背后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感觉十分不舒服,沫儿急忙回头,还是刚才的一群人,在对着告示指点议论,并无异样。

沫儿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回过头高兴道:“走吧,告诉婉娘这个好消息。

” 一瞬间,背后的阴冷又来了。

沫儿如芒在背,心中不安,拉起文清跑了回去。

※※※ 正堂一个虬髯大汉,面目黝黑,皮肤粗糙,身着布衣短衫,底下鞋子上沾满了泥土,腋下夹着一个粗布包裹,局促地坐在半边椅子上,见文清沫儿回来,慌忙站起来。

婉娘笑道:“您坐。

这是我的两个小伙计。

” 大汉憨厚地朝两人点点头。

文清去斟茶,沫儿却盯着大汉认真地看了又看。

婉娘笑道:“胡先生,您说的我已经记下了,一月之后您来取香粉。

” 胡先生将手放入怀中摸索了良久,拿出一颗不规则形状的小石子来,表面光滑,乌黑闪亮,恋恋不舍地掂量了一番,递予婉娘,嗫嚅道:“这个……就送予婉娘做定金。

” 婉娘瞥了一眼,并未接过,反而盈盈笑道:“胡先生,您可要考虑好了。

值与不值,您再思量。

” 胡先生显出害羞的样子,两只大手拘谨搓了几下,道:“我已经决定了。

” 婉娘叹道:“既如此,我就不说什么了。

如果胡先生反悔,请在七日之内来闻香榭。

过了七日,可就没办法啦。

” 胡先生腾地站了起来,一揖到底,一张黑脸红光满面,嘿嘿了两声道:“那我就不打扰婉娘了,告辞。

” 三人送了胡先生出门,沫儿盯着他的背景看了半晌,扭头追上婉娘道:“这人来做什么?” 婉娘优雅地甩着手绢儿,将手里的乌色石子抛起来,喜笑颜开道:“来我闻香榭,还能做什么?” 沫儿狐疑地看了一眼身后,不做声。

文清想起刚才街上所见,兴奋地跳起来叫道:“那个坏堂主死了!三哥是不是有救了?” 婉娘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他们,道:“嗯,死了。

” 文清乐呵呵笑道:“我们刚才看到官府贴出的告示了。

” 沫儿却疑惑地道:“婉娘,她……真的死了?”沫儿曾记得,抓获香木时,婉娘明明说没有伤害她的本源,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死了呢? 婉娘若无其事道:“死了——死不过是另一个开始罢了。

”沫儿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思绪纷飞理不出头绪来。

跟着婉娘走回中堂,两人正要细问如何救三哥,只听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文清开了门。

公蛎探头探脑的,满脸堆笑道:“请问婉娘在家否?” 文清老实答道:“在家,请进。

”公蛎闪到一边,一个年约十四五岁满头珠翠的少女走了进来,正是鳌公府的明珠小公主。

小公主将手中的马鞭扔给公蛎,虚张声势地咳了一声。

龙涎香事件之后,柳中平带着宝儿回了长安,老头儿出去云游,闻香榭众人便再未见到过小公主和公蛎。

沫儿一见是她,心里甚是讨厌,犹如没看见一般,也不过去招呼。

倒是婉娘依然十分热情地迎过来,笑盈盈道:“小公主可是来定制香露?” 小公主一看沫儿的表情,便知因上次之事,脸色顿时不很好看,却没有发作,一言不发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低声喝道:“公蛎!” 公蛎颠儿颠儿地跑过来,朝婉娘施了一礼,小眼睛骨碌碌瞟瞟小公主,又偷偷看看婉娘,期期艾艾地道:“婉娘,今日我家小公主来,是有事求婉娘。

” 文清斟了茶来,放在桌面上就走。

婉娘淡然笑道:“小公主言重了。

我不过一介凡妇,实难承担公主一个求字。

” 小公主眉头一皱,一拍桌子带着哭声喝道:“你们这样子做什么?人家摔了你的龙涎香,可也赔了你一箱原料……再说,谁让你们鬼鬼祟祟的,没一人告诉我龙涎香的用途……”说着说着小嘴一瘪,泪眼哗哗地流了下来,倒好像都是别人的错似的。

婉娘忍不住好笑起来,递给小公主一条锦帕,道:“小公主今天来有什么事情?” 小公主一把拉过锦帕,呜咽道:“人家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到处找能够治心悸症的方子……老乌龟告诉了我爷爷,爷爷骂死了我……他也再不肯原谅我啦……”一时哭得梨花带雨,万分委屈。

沫儿在一旁鄙夷道:“哼,还不是自找的?骄横跋扈,自以为是!” 小公主听了,跳了起来,对沫儿怒目而视。

沫儿也毫不示弱,两人犹如乌眼鸡一般,都将眼睛瞪得溜圆。

婉娘掩口笑道:“算了,过去就过去了。

小公主还是放开心怀,忘了此事。

”谁知小公主一听,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沫儿咧着嘴,皱眉道:“最讨厌女孩子,讲不过就哭。

” 婉娘无奈,只好问旁边的公蛎:“你家公主今日来所为何事?” 公蛎激动得眉毛抖动,结结巴巴道:“婉娘,婉娘……” 婉娘嗔道:“抖什么?快说!” 公蛎伸着脖子吞咽了口水,道:“柳中平来洛阳了……”小公主捶着椅子哭道:“不许提他的名字!” 公蛎连忙挤出一个抱歉的表情,继续道:“是是……他来洛阳了,带着宝儿,可是……”文清和沫儿连忙围了上去。

“……可是柳中平无论如何不肯见我家公主……”小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公蛎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是大家都听明白了。

这两三个月,对于小公主来说,犹如三年一般漫长。

事情已经发生,一切都无可挽回。

她嘴上虽不承认,心里对自己的莽撞十分后悔。

失恋和伤痛能让一个人快速地成长,对小公主也是如此。

在悔恨彷徨了一段时间后,她开始依仗爷爷的关系,四处奔走,试图去找一些治疗心悸症的药物和方子。

对于她和柳中平的关系,小公主已经想通,便是爷爷不反对,她和柳中平也是没有结果的,更不用说发生了龙涎香一事。

如今,她已经不希冀与柳中平发生什么了,却铁了心要救宝儿。

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宝儿,还有几分同自己、同柳中平、同婉娘赌气的意味,这个决心如同她刚爱上柳中平一样,盲目而固执——她会证明给他看,她的能力比婉娘一点也不弱。

而且,她决定,只要宝儿医好,她转身就走,绝不会再缠着柳中平——她的善良和洒脱一定会让柳中平小小地后悔一下子。

上个月,她硬是不顾天寒地冻,跑去长安,带着诸多药材和吃的玩的,说要送给宝儿。

柳中平虽然安排人陪着她和公蛎四处游玩,自己却无论如何不肯见她,只托下人送话出来,说宝儿很好,让她不用惦记。

小公主委委屈屈地在长安待了几日,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味同嚼蜡,只好回来。

但她并未死心,背着爷爷托了渭河老友,帮她盯着柳中平的动向。

今日一早,便传来消息,说柳中平带着宝儿来神都了。

小公主兴奋异常,上午带着公蛎直奔客栈,却仍被拒之门外。

婉娘听了,茫然道:“公主要见他?这个事情,婉娘可帮不了。

” 公蛎吸溜着鼻子,看了看仍在一旁抽泣的小公主,迟疑道:“不是这个……是宝儿。

” 文清急道:“宝儿到底怎么样了?” 小公主捶着桌子哭道:“宝儿马上就要死啦!” 柳中平不见小公主,小公主没法,只好给了伙计一锭银子,要他装做送水进去,打探屋里的情形。

伙计出来道,里面的小女孩瘦得一把骨头,只见进气不见出气,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

小公主思虑再三,只有来求婉娘,希望婉娘走一趟,见见柳中平,至少了解下宝儿的情况。

婉娘看着泪眼婆娑的小公主,莞尔一笑,道:“这个自然没问题。

只是今天不行。

” 公蛎舔着嘴唇,谄媚道:“婉娘,我知道你最好的了……”小公主不服气地瞪了公蛎一眼。

“宝儿要是治不好,小公主一辈子都会难过的。

再说,宝儿这么喜欢你,她来神都,肯定也想见你。

” 婉娘嗔道:“三个月不见,公蛎的口才见长呢。

”心道小公主终于懂事了,转头真诚道:“小公主,实不相瞒,我今晚有重要事情要做,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

看望宝儿一事,你尽管放心,只要一忙完榭里的事,我马上就去。

” 公主不知她是不是故意推脱,但也不好再说什么,站起来朝公蛎一努嘴巴。

公蛎连忙将腰间一个大荷包解了下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点头哈腰道:“这是我家公主这几个月来搜寻的宝贝,都是和治疗心悸症有关的,婉娘看能用到不?” 文清和沫儿都凑过来看。

三五颗不规则的褐色石子,一颗红色心形珠子,还有一个白色的圆形玉珠,两个巴掌大的金色鳞片。

婉娘饶有兴趣地看了又看,嘻嘻笑道:“难为小公主找到这些东西。

” 小公主噘了噘嘴巴,低声道:“我拿了金鳞,还被爷爷好一顿骂呢!”然后不情愿道:“这些东西给你,你看能不能用得上。

” 公蛎殷勤地将东西拢在一起,小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婉娘有办法的,是不是?” 婉娘拿起鳞片,对着天空照了照,笑道:“我试试吧。

” 〔二〕 送走小公主和公蛎,天已经擦黑。

如今天短夜长,天黑得早些。

沫儿和文清去看了黄三,文清坐在床边和他说了一会话,告诉他今天上街的见闻,沫儿还特别告诉他香木死了,巴不得他听到这个消息能够突然醒过来。

两人胡乱吃了饭,见婉娘仍是不急不慢的样子,不由得焦急。

沫儿连声催促,要婉娘赶紧去看看黄三。

婉娘却道:“急什么?”在厨房摆了糖瓜、苹果等贡品,将旧的灶王爷揭下换上今天买的新的,然后点上一炷香,神神叨叨地念叨着:“老灶爷老灶奶奶一路走好。

多说好话,普降吉祥啦。

” 如此这般折腾了良久,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直到即将亥时,婉娘才放下手中的活计,将躺椅搬至房屋中间,叫道:“文清沫儿,你们俩去将三哥背到这边来。

” 两人大喜,但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黄三弄将过来,将其头南脚北放好。

婉娘凝视着黄三,轻声道:“三哥,一定不要放弃。

”黄三面色如常,浑身冰冷。

婉娘绕着黄三,摆放了七支蜡烛。

郑重交代道:“文清沫儿,各守一支蜡烛,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一炷香的时间内,要保证蜡烛不灭。

” 文清长吁了一口气,道:“这还好办些,我本担心我笨手笨脚的会帮倒忙。

是不是只要蜡烛一炷香工夫不灭,三哥就醒过来了?” 沫儿担心事情没那么简单,却没说出来。

婉娘瞟了一眼沫儿,轻描淡写道:“正是。

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只管护住蜡烛。

” 文清咧嘴笑了起来,十分兴奋。

沫儿却脸色凝重,小心翼翼道:“我们只有三人,怎么办?” 婉娘朝后门叫道:“快进来吧。

”后门打开,一股冷气冲进房间。

四个人鱼贯而入,分别身着黑白黄红四种颜色的衣服。

婉娘一一介绍,黑衣人乌冬是个黑脸膛的壮汉,白衣人罗汉个子高挑,身形潇洒,黄衣人蓝一稍微单薄些,脸色略显苍白,而红衣人赤子神态羞涩,举止拘谨,犹如一个文弱书生。

文清和沫儿连忙行礼。

沫儿眼睛骨碌碌看着四人。

乌冬朝他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文清呆愣愣地傻笑道:“正好七个人,这下好啦。

” 婉娘看沫儿一脸好奇,飞快道:“先救三哥要紧。

”转向四人道:“罗汉守天权、乌冬守玉衡、蓝一守开阳、赤子守摇光。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四人一凛,朝婉娘一抱拳,各守在一支蜡烛旁。

※※※ 婉娘看了看天时,道:“时间还早,不用这么紧张。

”说着拿出一个黑色石匣,戴了手套,从里面拿出一个球形的块茎,放在石臼中,对文清道:“快点,研碎,淘一次即可。

” 这块根茎看上去十分普通,里面裹着层层叠叠的瓣儿,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淡黄色皮。

沫儿道:“看上去像是水仙花的根。

有用吗?” 婉娘淡淡道:“这是海棱香木。

”沫儿突然想起,婉娘曾对他和文清讲过的,可惜两人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海棱香木原产于佛教圣地西牛贺州,传说其比曼殊莎华更具灵气,外表柔美,含有剧毒。

海棱香木在盛夏时会渗出白色乳状液体,收集了晒干后磨制成白色粉末,这种白色粉末燃烧时有噼啪响声,如同滴水,同时产生黑气。

人畜如果嗅入黑气,眼前会产生幻象,头脑麻痹,精神亢奋,行为癫狂,若长时间接触则会力竭吐血而亡,是一种隐蔽的毒药。

但它的根茎和花,却是做香粉的优质原料,兼容众香之长。

因海棱香木数量极少,如今很是少见。

当日婉娘也只是作为传说提起。

沫儿悔恨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真是蠢笨,早就该猜到香木堂主的身份了。

只是不知道香木堂主如何得道竟然能够幻化人形。

文清将球形块茎研碎了,又细细地淘了一遍。

婉娘将粉末融入原酒,装入小瓶放入怀中。

此时已经亥时。

婉娘吩咐几人做好准备,将门窗全部打开,然后点燃蜡烛,又将石匣中拿出一枝香点燃。

一缕香味传来,沫儿皱着鼻子,惊叫道:“百花魂!婉娘你……”沫儿本想说“你用错了”,突然想起医病寻源之理,便戛然而止。

婉娘退回到天枢位,朝众人点点头,道:“开始了。

” 香味若有若无,盘桓萦绕在黄三周围。

经历过几次冥思派老巢历险,沫儿对百花魂已经了解,无非就是勾起人心底的欲望,将心中所想放大,并以一种残忍的景象呈现出来。

相拥而泣的爹娘,病入膏肓的方怡师太,都在向沫儿招手。

脑浆迸裂的张麻子恶狠狠地扑来,穿过沫儿的身体消失不见。

沫儿冷静地看着这些幻象,坚决得像一颗钉子。

跟前的蜡烛燃得很好,一点风也没有。

他甚至可以抬起头观察下周围的情况。

婉娘面带微笑,若有所思。

那四个人面无表情,一丝不苟。

唯独文清,两手护着油灯,额头冒汗,一脸紧张。

沫儿很想安慰一下文清,却担心呼出的气息将前面如豆的灯头吹灭,只看了看他,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一缕阴风呼啸着而来,与盘旋的烟雾混合在一起。

沫儿跟前的烛光微闪。

乌冬罗汉等人都紧张起来,挺直了身体,一眼不眨地盯着蜡烛。

沫儿不明所以,也无暇发问,只管学着他们的样子,紧紧地护着烛火。

又有阴风过来,吹得沫儿的脖子痒痒的。

几条白色的影子似乎被含了百花魂的香火所吸引,飘飘荡荡扭在一起,发出唧唧吱吱的尖叫。

文清不知看到了什么,牙齿抖动,涕泪横流,但却保持着姿势不变。

影子扭动着朝四周分开,分成数条细长的白影,在七支烛火上方环绕了几圈后又重新合在一起,朝黄三猛扑过去,隐入其体内不见。

沫儿松了一口气,魂魄归位,三哥应该没事了。

香只燃了一半,沫儿转向婉娘,正想说话,却见对面乌冬眉头紧皱如临大敌,尚未反应过来,只见黄三猛地坐了起来,带起来的风吹得周围的几支烛火一明一暗,差点熄灭。

黄三的体内,一个淡淡的黑影狞笑着将所有的魂魄驱出。

白影四处纷飞,尖叫着冲出圈外。

黑影朝文清的烛火扑去,却仿佛烫着了一般缩了回去,又扑向赤子。

赤子咬紧牙关死命护着烛火,头顶冒出缕缕白气,全部飘向了外围。

再一看,罗汉乌冬蓝一三人也好不到哪去,精气外泄,魂魄离身,只凭着意念在勉强支持。

沫儿大急,却束手无策。

说时迟那时快,婉娘从怀中淘出刚研磨调制的香木根茎,哗啦啦撒在黄三身上,腾起一种奇怪的青涩味道。

黑影痛苦地嘶叫着,抛开赤子,扭曲着朝婉娘张开大口,整张脸俨然是黄三的模样,瞬间又变成了香木堂主。

青涩味道越来越浓,周围仿佛着了火一般泛出微红的光,香木堂主的一张脸在红光中不住地变换着形状,一会儿是各种各样的人脸,一会儿则是各种各样的花卉。

眼看香即将燃尽,黑影仍未完全消失,圈外盘桓的白影已经越来越淡。

沫儿明白,这个黑影肯定是香木之毒,黑影不散,魂魄就难以归位。

咬咬牙,抓起怀里的群芳髓——他上次留下的,一直没舍得用——朝黑影洒去,黑影隐隐成了一株花草的样子,被一片香雾笼罩,瞬间灰飞烟灭。

香燃尽了。

沫儿高兴地跳了起来,叫道:“好啦!”却见罗汉等人怔怔地看着他的脚下。

低头一瞧,不知何时,自己护着的蜡烛已经灭了。

犹如大冬天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沫儿瞬间手脚冰冷。

婉娘表情严肃,从荷包中拿出几颗东西,飞快递给他们四人,说道:“罗汉你们四个快吞下。

”又拿一颗托着黄三的下巴,塞进了他嘴里。

四人头上出现亮光,外泄的精气源源不断地回归。

黄三却毫无动静。

沫儿心知是自己莽撞差点铸成大错,不由得心头大乱。

婉娘扭头看他一脸惶恐,笑道:“傻小子,慌什么?还不赶紧去安慰下文清?” 沫儿这才注意到,文清怒目圆睁,面部抽搐,满脸的泪水,双手却紧紧地护着烛火,连忙上去拉他,叫了几声,他犹如没有听见一般。

沫儿慌忙倒出一些群芳髓抹在文清的鼻子和衣襟下。

文清“啊”一声大叫,瘫软在地上。

〔三〕 转眼到了除夕,洛阳城中一片祥和。

勤谨的人家已经将年货准备完毕,早早地在门口挂上了大红灯笼。

淘气的孩子已经等不及天黑,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个不停。

文清因为吸入百花魂的气味看到自己爹娘惨死的一幕,受到些刺激。

沫儿本来担心他想不开,没想到他只是大哭了一场,抽泣着擦干眼泪对沫儿道:“爹娘已经去世了,香木也死了。

我们要好好活着。

”沫儿不由得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羞惭。

相对文清,自己确实敏感有余,大气不足。

黄三在继续沉睡了三天后终于醒了,但仍十分虚弱。

文清和沫儿喜极而泣,围着黄三又跳又笑,干活都比以前积极些。

黄三未愈,那些传统的红豆包、肉菜包、芝麻叶等也没了时间准备,只在街上买了需要祭祀用的红枣糕和油角,今日只需将各种肉食做好,再备一些晚上的饺子即可。

文清搬了躺椅放在厨房,黄三围着毯子坐在上面,帮着做一些轻巧的活儿。

两人将买好的猪头、猪脚洗干净,把火钳放在炉火中烧得红红的,将上面残留的猪毛烙得干干净净,再冲洗干净了放在大锅里煮上。

婉娘捏着鼻子对着猪大肠猛皱眉头,宣称受不了这个猪屎味儿,还不如丢掉算了。

沫儿一想起肥得流油的猪大肠,觉得猪屎味也没有那么不可忍受,便自告奋勇要去清洗。

黄三在旁边指点着,文清烧了一大锅热水,将猪肚、猪肠放在盆里用生粉反复揉搓,直至将上面油腻腻的黄色黏液完全洗净。

做完这些,天已经擦黑。

婉娘亲自动手和面,文清将白萝卜切粗丝,放在开水里焯过,趁热挤出水分后剁碎;将上好的猪肉剁成肉泥与萝卜搅拌在一起,再放上大量的大葱,加些调料和麻油,一盆鲜香的萝卜馅便拌好了。

炉火烧得旺旺的,大块的猪肉,整个的猪头,肥肥白白的猪肚猪肠在大铁锅中翻滚,桂皮八角和着猪肉的香味,整个厨房都香喷喷的。

沫儿吞咽着口水,吸着鼻子道:“好香啊!我来尝尝熟不熟。

” 婉娘一根筷子敲到他的头上,嗔道:“馋嘴猫!这才多大一会儿?” 文清憨憨笑道:“是挺香的,就是不敢开门,一院子都是猪屎的味儿。

” 沫儿挤眉弄眼道:“猪大肠就是带些猪屎味才好吃呢。

”婉娘恶心得不行,文清和黄三都笑了。

面醒好了。

婉娘挽起衣袖,围着围腰,拿着小擀面杖得意道:“今日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手艺!” 四人围着火炉,闻着肉香,一边包饺子,一边天南地北地瞎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沫儿的饺子包得乱七八糟,有几个甚至用了两张皮儿才包得上。

婉娘宣称“谁包的谁吃”,愣是将沫儿包的那些个歪瓜裂枣、皮厚馅少的饺子放在一边,准备单独煮给他吃,引起沫儿大声抗议。

几人正在说笑,婉娘突然偏头听了听,道:“有客人来。

” 沫儿不情愿地洗了手,嘟哝道:“真讨厌。

过年了还来人。

” 婉娘嗔道:“做生意呢,不管何时有客人来,都要笑脸相迎才对。

” 来人身着一件紧袖窄边黑色皂衣,脚穿一双黑色厚底官靴,腰板挺得绷直,竟然是老四,原来的短须也没有了,脸上的痞气和暴戾全无,整个人的精神气色大变。

老四看到沫儿,尴尬一笑,拱手道:“在下老四,求见闻香榭主人。

” 沫儿还记恨他以前抓自己的事儿,不客气道:“大过年的,你来做什么?” 文清连忙往里请,道:“快请进来吧。

”偷偷拉拉沫儿的衣袖。

沫儿斜一眼老四,气鼓鼓道:“哼,别以为你背了三哥回来,就是好人。

” 老四低头笑道:“是,在下不是好人。

”这样一来,沫儿倒不好说什么了,喝道:“进来吧。

” 老四弯腰从脚边拿起一个麻袋,跟着走了进来。

婉娘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饺子,一边包一边叫道:“就来这边吧。

” 老四过去抱拳道:“姑娘好。

” 婉娘笑盈盈道:“官爷除夕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老四做出一个惭愧的表情,道:“姑娘这样说,在下就无地自容了。

”说着将麻袋抖了抖,道:“在下一介莽夫,从来不辨是非,感谢姑娘让老四重新做人。

该过年了,我来给姑娘送一些年货。

” 这些话说得文绉绉的,与沫儿当日所见大不相同。

沫儿绕着他转了一圈,挠头不止。

老四见沫儿的样子,愈加尴尬,轻咳了两声,道:“不瞒您说,我老四活了将近三十岁,一直浑浑噩噩,无所事事,跟着他们做些不法的勾当。

可是这次,我突然明白了,人生在世,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儿。

”这几句话说得发自肺腑,让人动容。

那晚老四刚走出园子,便遇到了婉娘。

婉娘讲了上面一段话,并阐述了对城中百姓的利害,然后丢给他一张冥思派老巢地图和机关歌诀,称“去不去报官”随他,由他自己选择。

人的思想,有时就如同禁锢在一层薄薄的油布下面的泉水,如果没有发生外力或者什么重大事件,这层油布也许永远都不会打开,里面的思绪只能按照既定的路径循环。

可能有人永远都想不到,生活可以换另一种活法。

老四也同样。

没人指点他时,他只是和老花老木一样,尽管他比老木聪明,也没有老花刻薄,却毫无疑问属于乌合之众的一个。

老四当时已经知道他们所做之事肯定和冥思派有关,对冥思派的妖邪残暴也心存不满,但只想着不再为其所用,却不曾站住大义上认真思考过此事。

如今婉娘一席劝阻之话,对老四犹如醍醐灌顶,整个人突然豁然开朗,正义感犹如喷涌的泉水,一发而不可收——他堂堂男儿,为什么不可以为民除害,而要做个冷漠的旁观着甚至是帮凶? 因剿灭冥思派有功,加上在追捕过程中的表现,老四被捕头看中进入衙门做了捕快。

上任十几天来,不时有深受冥思派之害的百姓到衙门去当面致谢,称之为“英雄”。

他的生活从此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人的正义感和荣誉感一旦激发,其爆发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对一个小人物来说尤其如此。

这件事成为老四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活得这么明白过。

※※※ 老四将麻袋拎进厨房,看到黄三已醒,十分高兴。

沫儿和文清听说他来送年货,便对他的麻袋感了兴趣,又不好意思当人家面打开,便装模作样地站在麻袋旁边,时不时用脚踢踢,希望里面都是好吃的。

婉娘邀请他留下一起吃饺子,老四道:“还要巡街。

过年时节也是盗贼猖獗的时候,不敢松懈。

”便起身告辞。

老四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回头道:“关于冥思派一事,姑娘有无发现其他疑点?” 婉娘茫然道:“什么疑点?” 老四看了看四周,低声道:“那个香木堂主死了。

” 婉娘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 老四踌躇道:“不是这个。

是她死的蹊跷。

看守的牢头说听到她前一晚夜里自言自语了半宿,大声呼喊着要自杀,声音一会儿粗一会儿细,十分诡异。

她是朝廷重犯,吓得几个看守轮流值班,守了一夜,哪知第二天一早一看,她还是就这么没了气。

也没见她带一点毒药或者吞服其他什么东西,浑身上下无一点伤痕。

” 婉娘道:“可能就是趁看守打个盹儿、转个脸儿的工夫就服毒了呢。

” 老四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她阴险狡猾,身上还藏着毒药也说不定。

也不知道她与上头有什么牵连,如此重要的朝廷钦犯,官府派仵作检验了尸体,下午就张了榜告知天下,草草掩埋了事。

” 婉娘轻轻叹了口气,道:“可叹她……”看了一眼文清和沫儿,收住不说。

老四皱着眉头,继续说道:“这原本不算什么。

她死了就死了。

可是昨天下午我当值,听人说城西乱坟岗子那边有贼人出没,我便走过去查看。

” 乱坟岗子位于城西偏北一处小山坳处。

刚开始,官府将一些行刑的犯人或者无人认领的尸体埋在那里,时间久了,有一些贫困人家死了人,无钱入殓,也送去那里,浅浅地挖个坑胡乱埋了。

因此这一片荒坟遍地,尸骨横陈,野狗黄鼠狼横行,夜间磷火点点,阴风习习,一片鬼哭狼嚎之声,甚是阴森可怕。

老四新任捕快,正满腹热情,仗着胆大,又是白天,也不叫帮手,自己去了乱坟岗子。

贼人倒没见,却发现一座新坟被扒开了。

“那座新坟正是香木的,因当日埋葬时我也在场,所以十分留意。

”老四见香木坟墓被盗,便走近了看。

“我也是好奇,想是不是又有盗墓贼,可能会留下什么线索。

” 香木人人憎恨,埋葬她时,几个牢头不过挖了个浅坑,将她用席子裹了,上面胡乱封了几铁锹土,丢了几块石头上去,免得野狗将尸身刨出来吃掉。

可如今,石块丢在一边,席子高高拱起,像是被人拉扯出来了。

老四围着席子转了几圈,忍不住用佩刀挑起来,却发现,香木的尸身并未被盗,而是膨胀变大,并从其胸口长出了一株通体红色的植株,样子非花非草,随着吹进的风微微摆动,妖媚异常。

香木下葬不过几日,且如今寒冬腊月,北风呼啸,什么种子能够在如此严峻的环境下发芽生长?老四越看越觉得诡异,慌忙将席子盖好,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城。

婉娘听了,笑道:“听说她对各种花草熟悉得很,估计私藏了什么花草的种子,机缘巧合便发了芽。

没什么问题。

”可沫儿分明看到婉娘眼里闪过一丝忧色。

老四长出了一口气,呵呵笑道:“姑娘说没事,应该就是没事。

”又朝婉娘深深鞠了一躬。

婉娘略一沉思,回头道:“沫儿去将你剩下的群芳髓拿来。

”沫儿迟疑了一下,瞪一眼老四,蹬蹬蹬跑进中堂,拿了群芳髓往老四怀里一丢,在旁边撅着嘴不说话。

婉娘道:“这个你拿去,虽然没什么大用,要是哪天神思不宁可以拿出来闻一下。

”老四大喜,连连称谢,高高兴兴地走了。

※※※ 婉娘回转身,见沫儿撅嘴使气,讥笑道:“小气鬼!快去看看他送了什么年货来吧。

” 沫儿皱巴着一张小脸,嘟囔道:“我的群芳髓……谁让他以前打我,哼,我可是很记仇的。

”嘴里说着,却和文清冲进厨房,不由分说打开了麻袋。

里面半只羊,两只鸡,还有一大包木耳、花菇和一些不知名的干菜。

沫儿一见没有好吃的烧鸡、糕点,不禁泄了气,道:“讨厌的老四,送年货还不送些当下能吃的。

” 文清搓着手喜滋滋道:“这么多羊肉,三哥,我们做羊肉饺子如何?” 一转身,却见黄三拄着一条柴火棍站在门后,脸色苍白。

见婉娘进来,朝婉娘打了个手势问道:“她怎么样?” 黄三醒来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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