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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继续西斜,等秦九叶赶到蛩尾巷子的时候,正是未时刚过。
阳光还没落下去,但已照不进许多角落。
穿过一条狭长细窄、阴暗潮湿的小巷,尽头便是一处开在破砖墙上的低矮门框。
那老门框上挂着一只昏黄的鱼皮灯,鱼骨鱼刺在灯油的浸润下根根可见,两只泛白的鱼眼瞪得溜圆,瞧得人心里凉飕飕、阴恻恻的。
如今那鱼皮灯下站着个眉毛寡淡的细脸妇人,有些松弛的面皮上只有一张抹了鲜红口脂的嘴分外显眼。
她的手始终拢在袖中,有人要过那门框时,才会从袖中抽出一只,在来者的手背上印下一道青黑色的印子。
那青黑色是用某种虫瘿壳子碾碎后特制而成的,日光下看似乎就是不小心蹭到的一点墨痕,可到了黑暗处再瞧,便会发出一阵荧荧绿光来。
秦九叶显然不是第一次入场,寻入口、说密语、递名帖的一系列动作都熟练得很。
是的,要想入这破烂危楼中,竟然还要有名帖。
李樵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等到秦九叶交涉完毕,便也走上前伸出右手。
他是左手刀,右手虎口的茧子并不明显。
但那妇人还是停顿了片刻,抬起眼皮子望向他的腰间。
少年腰间的那把刀实在没什么特别的,长短形状都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刀鞘已经老旧磨损,上面一丁点装饰也没有。
宝蜃楼里是不禁兵器的,进出的买家很多都带了傍身的凶器,所有人都是各凭本事来拿货的,有钱拍下未必有命离开,谁输谁赢、又谁生谁死,楼里的人向来是不会插手的。
但也有一点例外,那便是不接待江湖中那几个有名有姓的魔头。
这却不是宝蜃楼一家的规矩了。
毕竟死上一两个无伤大雅,若是都死了,这生意可怎么做呢? 一旁的秦九叶已经等得有些心烦意乱,正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时,那妇人终于拿出印鉴。
李樵的目光在对方指骨间发黄的薄茧上一扫而过,下一刻那铜质的印鉴便在他手背处一压后离开,留下一个形状奇怪的印子。
这看着阴柔诡异的妇人,竟是个用暗器的高手。
此处巷口狭窄逼仄,便是武功高强之人也未必施展得开,她站在有利位置出手,几乎可称得上百无一失。
“二位客官里面请,獠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 夜间卖场叫做“宴”,买家入场称作“獠”。
獠是古时狩猎的一种,代表着一种不加掩饰的狩猎欲望。
这里的规则原始而野蛮,入场的买家上一刻是追寻猎物的猎者,下一刻便可能沦为别人的猎杀对象。
过去数年间,秦九叶目睹过无数高手名家折戟于此。
对她来说,小鱼小虾的保命秘诀就是低调。
保持低调,然后在必要时刻迅速出手,见好就收,不要贪心,大多数时候,她都能在这宝蜃楼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宝蜃楼正如其名,白日里似乎并不存在于这闹市之中,到了晚上才会在知情者的寻觅下显现出来。
宝蜃楼的门面每年都在变幻,有时藏身正经铺面的后街中,有时会凭空出现在某条巷子的尽头,不变的只有入楼处那盏老鱼皮灯。
这里是鬼市中的鬼市,也是最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地方。
每当夜色降临,追寻着那盏鱼皮灯昏暗的光,入市者将会走进一个光怪陆离的奇珍世界,各种市面上难见的古怪药引奇玩都会在这里流通交易,而一旦太阳升起,这些稀奇珍宝便又会似蜃景一般消失不见、再难寻踪迹。
这样的宝蜃楼从未在白日里开启过。
今年却是头一回。
尽管白日开宴,楼内却依旧晦暗如子夜。
入口处的光亮渐渐消失在身后,脚下咯吱作响的木板变作石砖间插搭的简陋木梁,昏暗的油灯在盘旋向下的木栈道两旁闪烁,劣质灯油的烟气熏得人睁不开眼,喧闹的人声却从地下深处不断传来。
转过最后一道拐角,一阵混杂着皮革、汗液、香料与药味的浑浊空气便迎面而来,随即映入眼底的是一片星星点点的烛火和一张张明暗交错的脸。
在走出楼梯口旁的破架子上取了两只油灯,秦九叶将它们点亮后,递了一只给李樵。
“看好你身上的东西。
一会跟紧我,别走散了。
” 李樵接过那油灯,又将背上的药篓挎到胸前来,下一刻抬起头来时,冷不丁便被对方塞了一颗味道奇怪的药丸。
“这底下空气不好,待久了会头疼。
别说我没照顾你。
” 薄荷的辛辣气味混着陈皮的香气在舌尖化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忍了很久才没有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秦九叶连塞两颗薄荷丸进嘴巴,随即神清气爽地点点头,拉起对方的手便要进入人群中。
手下一顿,她发现身后的人停住没有动。
她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来。
“怎么了?” 李樵的目光落在她和他交握的手上。
她的手握着他的左手。
而他的左手,是握刀的手。
秦九叶对他真正的困扰毫无察觉。
她另有她自己的判断。
“你们江湖中人不是都不拘小节的么?还是你修的是什么需得戒女色的童子功?”她当然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他练得什么功,眼下她也没空听他解释,“总之,你别想多了。
我只有抓着你的手,才能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
” 李樵垂下头,浅褐色的眼睛中掀起的情绪又平复下来。
罢了,她懂什么?何必同她解释。
何况若是真有事情,他想挣开,她还能拉住他不成? 压下胸口那股杀气,再抬起头来时,他又恢复了乖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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