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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长至(1/3)

午后下了一场小雪,雪珠子打在瓦上,沙沙地轻响,过不多时,雪珠子变成了雪片,但西长京地气蕴暖,雪疏疏下着,院子里并没有积雪,雪花触地即融,令得院中青石板湿漉漉的一片。

书房中生了炭火,温暖如春,今日是长至之前朝会最后一日,过了今日,天下所有大小官吏一齐休沐。

长至例行有七天假,在节前三日,节后四日,反倒是长至节这天,天子要到南郊的圜丘祭天,还要大宴群臣,臣子们亦得入宫朝贺领宴,皆不得歇。

这日乃是长至前第四日,正是长至前三天假期之前。

下了朝,顾祄回到家中书房,换了一身夹丝棉袍,十分闲适地亲自煮水预备烹茶,这才命人去将女儿婉娘唤来。

顾婉娘见下雪,便穿了一件轻裘大氅,莲步姗姗,扶着秋翠走进书房,见父亲正亲自挟了炭火,连忙上前接过炭夹,小心地将银炭堆架于黄泥小炉中。

顾祄沉吟片刻,却说道:“今日在朝中,秦王作了负气之语。

” 原来收复西长京后,秦王率大军迎天子回銮,百官亦随天子入京。

朝中文武百官,各又论功行赏,顾祄被天子任用为中书令,此乃妥妥的丞相,且是首相。

裴献则官擢三级,成了太宗之后,破天荒地的一品武将,拜太尉,任兵部尚书,另兼镇西节度使,从来节度使不兼兵部尚书,除非亲王遥领,对人臣来说,此乃实打实的恩遇无双。

崔倚亦拜太尉,这却只是个虚衔了,天子更额外给崔倚颁赏了无数金帛等物。

崔倚自率了定胜军,回东都洛阳不提。

唯有秦王李嶷,交卸了行营大总管的差事——他委实功高绝世,但已经封了秦王,诸王之中,以秦王之封最为贵重,赏无可赏,所以如今天下平定,反倒交卸了身上各种差事,比如行营大总管,天下兵马大元帅,镇西节度使等等。

顾祄不愧是能臣,倒是琢磨出一个法子来,觉得朝廷可以赍赏秦王如此功绩。

于是先由礼部提出来,天子的原配,先梁王妃董氏,病逝多年,当追封为皇后,另上尊号昭成。

这是应有之意,天子自然应允。

又,天子既已登基,却是鳏居许久,多年都未曾续弦。

概因为之前梁王在先帝诸子之中,委实不起眼,连先帝都想不起来自董王妃去世,这个儿子已经做了多年鳏夫,所以一直不曾再给他赐婚新王妃。

这中间却也有缘故,梁王一直宠爱孺人潘氏,但潘氏的父亲潘迁,素来被先帝厌恶,梁王明知先帝必不肯答允册潘氏为梁王妃,便也含糊着拖延,不再上奏另娶,一直拖到孙靖谋逆,孙靖派人入梁王府搜捕,叛军冲入府中,拖走病榻上的梁王,竟随手还砍了正在榻前侍疾的潘氏一刀,令潘氏当场丧命,也因此,连潘氏的骸骨如今都下落不明,无处可觅,不知被叛军扔到了哪个乱葬岗。

每每想到此处,李桴便又悔又痛,十分悲伤。

礼部此时提出来,天子鳏居,应该选一位皇后。

这也是应有之意,朝中群臣纷纷附和,天子也十分乐意,他早就相中了名门世家,范阳卢氏,只因卢家有位女儿,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却云英未嫁,此女自十二岁后,曾数次订亲,不料未婚夫婿都因种种意外而亡,吴国师曾替此女相面,惊道此女命格实在贵重,之前订亲之人都不堪匹配,所以才会夭亡。

此女命格只能嫁贵婿,嫁后必令夫主兴旺,福寿双全。

就因为这缘故,此女拖到如今二十八岁,都没遇上贵婿,亦未曾出嫁。

李桴从吴国师那里,听说这位卢氏女,既然贵不可言,必嫁贵婿,又旺夫主,那正好可以嫁给自己呀,自己是天子,普天之下,还有比自己更贵重的人吗? 这个皇后人选,令朝中上下皆为满意,连文臣都觉得天子破天荒的英明起来,竟然懂得立范阳卢氏为后,以拉拢世家。

毕竟天下初定,国朝复辟,根基未稳,如今武将势大,崔倚率定胜军自据东都,内忧外患,实在是风雨飘摇,当务之急,确实该娶这么一位皇后,以安抚拉拢世家。

皇后的人选既然已经定下,礼部侍郎薛佥又上奏,提议追封秦王生母刘氏为皇后。

这下子可捅了篓子,别的不说,天子本就是个糊涂小气之人,追封发妻董氏,那是礼法应该,他私心里其实很惦记将潘氏也追封为皇后,他实在是怀念温柔多情的潘氏,又偏爱潘氏所生的次子齐王李崃,很想也给他一个嫡子的名分,但这种私心,一时又不好声张,知道朝中群臣定会阻止。

毕竟潘氏的父亲潘迁,昔年因为贪赃枉法,丢官去职,甚为先帝厌恶,先帝甚至将潘迁称作蠹虫。

若是他要追封潘氏为皇后,必然会有人将这桩往事扯出来,攻讦早已殒命的潘氏不说,只怕对齐王李崃亦是不利。

不能追封心爱的潘氏为皇后,他已经很委屈了,因为齐王李崃,每次入宫,都忍不住在他面前怀念自己的生母潘氏,有一次还落下眼泪来,说道:“若阿娘得知父皇如今能作天子,不知道多么欢喜。

” 李桴实在是喜欢这个儿子,也实在是怀念陪伴自己多年的潘氏,所以一直暗暗下决心,要找机会追封潘氏为后,才不辜负潘氏对自己的一腔深情。

这机会还没有找到,谁知礼部竟然提议要追封李嶷的生母刘氏为后。

这不令潘氏被追封为皇后的机会更渺茫了吗? 刘氏?刘氏是谁?他连她长啥样都忘记了,只记得她出身实在卑微,乃是王妃董氏买来的贱籍奴仆。

再说若不是刘氏,怎么会生出李嶷这样的儿子,想到李嶷,他便觉得心中一阵烦乱。

这个儿子偏偏出生在五月初五,恶月恶子,据说极克父母亲长,果不然,李嶷一出生,就克死了生母,他一直觉得,这个儿子迟早是要克死自己的。

他疑心薛佥是想拍李嶷的马屁,或是受了李嶷的指使。

偏偏朝中群臣听了礼部侍郎这般提议,一想也对啊,秦王收复河山,力挽狂澜,匡扶社稷,如此大功不赏,颇有点委屈了秦王,如今追封其生母为皇后,对朝廷来说惠而不费,可真是再合适不过。

一句大白话,刘氏生了秦王这么一个儿子,于社稷,于国朝,于天下,乃是泼天的功劳,难道不应该追封一个皇后吗? 虽说刘氏已经病逝多年,此刻追封,不过是个虚名,但是这个虚名,应该可以很好地安慰秦王,果然,李嶷听说要追封自己的生母为后,难得的并没有推辞,反倒罕见地缄默起来。

这说明秦王还是希望他的生母刘氏,能够有这个虚名的。

朝中的群臣不由得精神一振,纷纷上奏,其中一部分人颇存公心,觉得理应如此。

又有一小部分人,却存了私心,因为秦王出自军中,鼎立天下,对文臣不怎么亲近,这些人窃想借此机会讨好秦王。

更有绝少几个人,却另有异心,想要借此捧杀秦王。

因此朝中众臣难得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称秦王之母刘氏,当追封为后。

这么一来,天子勃然大怒,认为秦王竟然把持朝政,以此来胁迫自己必须追赠刘氏为后。

因此在朝会之中,当着李嶷的面,痛斥刘氏出身卑贱,不配被追封为皇后。

群臣初见天子龙颜震怒,倒也罢了,后来听闻他如此口不择言,不由得人人色变。

李嶷起初被天子斥骂他狼子野心的时候,不过如常跪下听训而已,待得天子痛斥刘氏出身卑贱,李嶷不禁将头一抬,天子见他抬头望向御座之上的自己,目光凛然竟如冰刀霜刃,李桴心里不禁一颤,也不知道是惊还是怕,旋即又拍着御案骂道:“你个逆子,为何不发一言,难道是在心里腹诽朕吗?” 皇帝如此不分亲红皂白地骂儿子,臣子们也尴尬起来,偏偏李嶷生得倔强脾气,不论天子如何斥骂,就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顾祄实在看不过眼,上前替秦王开解,劝说道:“陛下,秦王乃是陛下之子,亦是刘氏之子,做儿子的,唯有以孝来报父母恩德,秦王殿下不过是对生母的一片孺慕之情,还望陛下体恤。

” 李桴虽然糊涂,却也知道儿子可以骂,但首辅既出言相劝,那是不能不给几分面子的,当下也就停了对李嶷的斥骂。

顾祄趁机又劝道:“陛下仁慈,难忘故人,这是陛下重情重义之处,不如追封潘氏为后,亦追封刘氏为后,岂不两全其美。

”他既作丞相,又是出名的能臣,此时便是存了和稀泥的意思,他知道皇帝念念不忘潘氏,那么顺着他的心意,追封潘氏为皇后又有何不可,不过是一道圣旨,外加金宝金册罢了。

只要皇帝答应也将刘氏亦追封为后,这事也就两全了。

不想李桴听他如此言语,又见李嶷长跪不起,一言不发,顿时心头无名火起,怒道:“既然是追封皇后,那就是朕的妻子,潘氏贤良淑德,昔日素得朕之爱重,不在董氏之下,自然可追封为皇后。

但刘氏出身卑贱,性情粗鄙,不堪为妻,朕绝不能将其追封为后。

” 话音未落,连顾祄都禁不住脸色微变,他实在没想到天子竟然能将话说到这种地步,丝毫不留余地,只怕要坏事。

果然只听“砰”一声,却是跪在那里的秦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旋即大声道:“陛下,父母为人生大伦,子不能言父母之过,既然生母出身卑贱,性情粗鄙,惹陛下不喜,臣亦不堪驱使,臣愿自请褫去王爵,贬去牢兰关戍边。

” 说完也不顾皇帝气得脸色发青,将手中笏板往地上一掷,竟然转身不顾,拂袖而去。

这下子变故突然,朝中文武面面相觑,直到李嶷都已经走出殿门了,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有人欲去阻拦,被天子厉声制止。

李桴气得都语无伦次了,连声音都气得发抖,只骂道:“目无君父!目无君父!” 天子固然是一时失言,但秦王如此行事,也确实是过激了些。

朝中群臣见天子气成那个样子,也没有法子,只得一面劝解,一面又令人速速去劝秦王回转来,好向陛下赔罪。

派出去的内监寺人,哪个能拦得住秦王?纵然有人大胆想要扯住他的衣袍,哪被容得近身,半丈之外就被他一拂摔开。

李桴听了回奏,顿时气得厥了过去,吓得众臣立时传来御医。

等李桴悠悠醒转,第一道中旨,便是解除李嶷军中一切职务,令他在秦王府中闭门思过,不得出府门半步。

然后将镇西军主帅之职,令信王李峻暂代。

闹到如此地步,顾祄也甚是头痛,因此下朝回府之后,便传来了顾婉娘,与她说起朝中今日诸般种种。

顾婉娘听完之后,却凝神细想片刻,方才道:“爹爹,女儿倒觉得,此事暂且无妨。

” “哦?”顾祄不由道:“说来听听。

” 顾婉娘道:“秦王乃是性情中人,如此行事,颇合他本心。

女儿虽只见过他寥寥数面,却知道他是个极重情义之人,对自己的生母一片孺慕之情,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在,所以刘娘娘的名分,他定是要争上一争的。

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死去的刘娘娘。

” 顾祄徐徐颔首,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他顿了顿,又道:“信王本是陛下长子,生母董氏,乃是陛下原配,嫡长二字,信王已经占到了。

而齐王虽是陛下的次子,生母潘氏,从前素得陛下私爱,如潘氏被追封为后,那齐王亦算得是陛下的嫡子。

唯有秦王……”他不禁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说道:“秦王屡建奇功,陛下却十分不喜欢他。

” 顾婉娘给顾祄奉上一盏茶,细语轻声地说道:“女儿并没有幸得见天颜,但女儿知道,父母与子女之间,亦讲究缘法,想是秦王自幼,就不得陛下的缘法吧。

” “秦王的生母刘娘娘,出身不高。

”顾祄道:“秦王的生辰,偏又是端午,因此陛下甚是忌惮。

” “女儿觉得,除了父母缘法之外,陛下只怕还有另一层忌惮。

”顾婉娘道:“女儿从前有个乳母,为人糊涂刻薄,虽有两个儿子,但她只偏袒幼子,对长子非打即骂。

有一次,乳母的长子去西域行商,万里迢迢,九死一生终于归来,得了一笔财帛,特意给乳母置办衣物、金饰,原以为乳母会高兴,没想到乳母却痛骂长子,还拿棍子打他,逼迫他将钱财都交给自己。

”她说道:“我那时候年纪幼小,十分不解她为何如此,过了许久之后,我忽然想明白了。

之前乳母因为偏心幼子,对长子刻薄,长子忽然行商得了钱财,她只怕他想起从前之事,又仗着如今有了钱财,于自己不利,因此先发制人,逼他交出钱财,这样自己仍旧可以控制欺凌。

” 顾祄竟一时听得怔住,过了片刻,方才勉强笑了一声,说道:“其中情形,仿佛一二。

” 顾婉娘点了点头,落落大方地说道:“父亲,父慈子孝,不是人人如同父亲一般,可以待女儿如此。

” 顾祄心里一顿,暗叹这个女儿真是太聪明了,讲到这样的故事,还怕自己心里生了芥蒂,因此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阖家之中,唯有这个女儿,只怕将来可传衣钵。

只可惜,她是个女儿,不过也幸好,她是个女儿。

教养女儿有教导女儿的法子,他沉吟道:“婉娘,你觉得秦王此番,是遵旨还是不遵旨?” 顾婉娘道:“秦王必然会遵旨的,他于朝会之上,拂袖而去,已经是离经叛道了。

如今天下初定,他必然会顾全大局,遵旨幽居于府的。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秦王之功,委实空前绝后,实在是赏无可赏,莫说天子忌惮,只怕朝中也颇有人私心窃窃,不如趁此机会,退一步,暂敛锋芒,说不定反倒更从容周全。

” 顾祄说道:“确实如此,大恩如大仇,秦王于社稷有这般大恩,却无可赏赐,确实乃是令人惴惴不安之事,他如此恣意妄为,虽然顶撞了天子,但也是出于为人子的一片拳拳爱母之心,从私而言,无可指摘,从公而论,对秦王来说,亦未必是坏事。

” 顾婉娘道:“不过秦王到底是在朝堂之上,顶撞了天子,陛下是君父,过得若干时日,两下里皆平心静气了,秦王还该入宫赔罪,以全父子之情,不然,只怕时日久了,被小人离间,生了嫌隙。

” 顾祄点了点头,说道:“再过些时日,我想法子劝一劝秦王。

” 顾婉娘忽道:“父亲,就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去探望秦王殿下。

” 顾祄忽然如灵犀一点,上上下下打量着顾婉娘,忽地一笑,说道:“这倒是为父疏忽了,婉儿,你想得甚是周到,你应该去探望秦王殿下。

” 顾婉娘说道:“只是,女儿心中有个计较,不宜就这么去见秦王,还应该给秦王送一份礼。

” 顾祄哦了一声,深知这个小女儿聪慧,便问道:“你打算给秦王殿下送什么礼。

” 顾婉娘微微一笑,说道:“若是寻常礼物,自然打动不了秦王。

既然要送礼,必须送得令秦王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 因下过一场小雪,又是长至节,庭中用干柴生起火来,又杀了一头羊,便在火上烤起羊来。

老鲍兴高采烈,亲自拿了盐钵来,一边研着粗盐粒子,一边蹲在那里看着火候烤羊。

他头上已经重新长出了头发,但长不过数寸,还不能束起来,所以横七竖八,又因为一直凑在火堆前,炭灰飘浮,弄得他胡子上,头发上,乱蓬蓬落着灰白的轻灰,乍一看,倒像是落了雪一般。

雪其实早就停了,阶下的薄雪也已经化成了一道道水痕,李嶷坐在庭前,看老鲍烤羊,有些发怔。

黄有义等人热热闹闹在檐下生起炉子来温酒,京里的酒贵,何况年来一直都在打仗,虽眼下已经安定太平,但正因为如此,蜀中的酒贩到京中来,已经比往年贵了十倍有余。

所以他们买的乃是最便宜的浊酒,便是这酒,亦是李嶷掏腰包。

他虽然是秦王,按朝制食邑一万户,自收复洛阳后,终于恢复组建起来的行营户部,按例应该每月给他五千钱的俸禄,但那时候国事艰难,打仗尚且没钱呢,所以每月这五千钱,由行营大总管李嶷,也就是他自己大笔一挥,从户部直接划去兵部充作军费了。

待得收复西长京,天子还都,各州郡的租庸调钱粮终于陆续送到,户部送来了一万钱,正是这两个月他的俸?。

一万钱,听着不少,但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攻城苦战的时候,镇西军有一些死伤,其中还有很多是从牢兰关就跟着他出来的老卒。

兵部虽对战亡之士有抚恤,但他又派老鲍等人按着阵亡的名册,给那些战死的老卒家中各送了些钱帛,这一万钱就没有了。

偌大的王府,处处要花钱,还京之后,内侍省又按照亲王的规制,给秦王府送来了一些奴仆,他在军中惯了,并不用那些人伺候,可是王府的规制在那里,若是特立独行,只怕反生事端。

但府中多了这么些人,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禁令人头痛。

这秦王府原是从前的冀王府,还京之后,百废待兴,哪有工夫营建王府,幸而从前的各王府如今都空着。

工部于是上奏,选了从前的冀王府改为秦王府,门上换了个牌匾,他就这么住了进来。

先冀王乃是先帝爱子,这府邸建得宏大轩丽,甚是豪阔,于京中竟独占一坊,不说别的,仅府后花园便有好几十亩,亭台楼阁,树木花石,曲折幽深,又另掘成湖,引入清渠之水,湖上筑自雨亭,亭中六角飞檐上的驱鸟铃,竟然都是纯金打造的。

若按照李嶷的想法,此刻就该把那些金铃拆了,拿去换米,幸而裴献得知,派人私下送了些钱粮来贴补他,他这个秦王,才没闹出拆亭换米解燃眉之急来。

也因此,老鲍等人想喝酒,奈何李嶷同样囊中羞涩,最后只得从自搬来府中就锁着的库房里,翻寻出一块上好的沉香,拿去换了钱,让老鲍等人沽酒回来。

火上的羊烤熟了,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老鲍先切了一大块羊肉拿给他,他才回过神来,懒洋洋接过羊肉,老鲍问道:“外头全是禁军,咱们真的乖乖猫在这府里?” 他啃了一口羊肉,说道:“既然下旨叫我闭门思过,那就装装样子吧,反正仗已经打完了,我也懒得去上朝,听那些文臣们为一些无聊之事,争来论去。

” 老鲍点一点头,深以为然,说道:“京里气闷得紧,十七郎,若是有机会,咱们还是回牢兰关去。

” 李嶷不禁长叹一声,他又何尝不想回牢兰关呢。

只是,展眼望去,王府高墙深院,檐影重重,一片连绵的屋瓦如鳞,从前他觉得梁王府就像牢笼一般,现如今,这京中秦王府,又何异于牢笼,想要回牢兰关,只怕还要颇费时日,颇费周折罢了。

他端起酒碗,与黄有义等人畅快而饮,这种浊酒,温完了之后,有一股奇怪的酸味,入口十分不堪,但众人喝得兴高采烈。

一边拿刀子割着烤好的羊肉,一边举杯痛饮,不知不觉,一坛子酒竟然都喝完了,一整只烤羊,也都吃完了。

老鲍将一支羊骨扔进火堆,火堆被羊骨的油脂一激,篷得燃起一丛火光,又转瞬而息,只是零零星星,迸出数点火星。

时近黄昏,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

“牢兰河水十八湾,第一湾就是那银松滩……”不知是谁,先低声哼起了这首小曲,众人也跟着唱和起来,漫天雪花飞舞,雪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绵密,老鲍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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