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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阿宝全家搬离的前夜,想不到小阿姨拎了半篮水红菱,忽然上门,见房内大乱,姐姐姐夫,闷声整理行李,深受刺激,当场与抄家人员大吵大闹,杀千刀跳黄浦,样样全来。
阿宝娘哀求不止。
值班监督人员,初以为小阿姨是保姆,最后认定神经病,明天就搬场,也就无心恋战。
小阿姨揩了眼泪,摸摸阿宝肩胛说,阿宝,小阿姨来了,不要怕。
第二日一早,小阿姨跟了阿宝全家,爬上了卡车,迁往沪西曹杨工人新村。
阿宝朝蓓蒂,阿婆挥手。
蝉鸣不止,附近尼古拉斯东正小教堂,洋葱头高高低低,阿宝记得蓓蒂讲过,上海每隔几条马路,就有教堂,上海呢,就是淮海路,复兴路。
但卡车一路朝北开,经过无数低矮苍黑民房,经过了苏州河,烟囱高矗人云,路人黑瘦,到中山北路,香料厂气味冲鼻,氧化铁颜料厂红尘滚滚,大片农田,农舍,杨柳,黄瓜棚,番茄田,种芦粟的毛豆田,凌乱掘开的坟墓,这全部算上海。
最后,看见一片整齐的房子,曹杨新村到了。
此种房型,上海人称“两万户”,大名鼎鼎,五十年代苏联专家设计,沪东沪西建造约两万问,两层砖木结构,洋瓦,木窗木门,楼上杉木地板,楼下水门汀地坪,内墙泥草打底,罩薄薄一层纸筋灰。
每个门牌十户人家,五上五下,五户合用一个灶间,两个马桶座位。
对于苏州河旁边泥泞“滚地龙”,“潭子湾”油毛毡棚户的赤贫阶级,“两万户”遮风挡雨,人间天堂。
阿宝家新地址为底楼4室,十五平方一小间,与1,2,3,5室共用走廊,窗外野草蔓生,室内灰尘蜘蛛网。
一家人搬进箱笼,阿宝爸爸先捡一块砖头,到大门旁边敲钉子,挂一块硬板纸“认罪书”,上面贴了脱帽近照,全文工楷,起头是领袖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下文是,认罪人何年何月脱离上海,混迹解放区,何年何月脱离解放区,混迹上海,心甘情愿做反动报纸编辑记者,破坏革命,解放后死不认账,罪该万死。
居委会干部全体到场,其中一个女干部拿出认罪书副本,宣布说,工人阶级生活区,一户反革命搬了进来,对全体居民同志,是重大考验,大家要振作起来,行动起来,行使革命权利,监督认罪人,早夜扫地一次,16号门口扫到18号,认罪人要保持认罪书整洁,每早七点挂,十八点收。
阿宝爸爸遵命。
干部看了看工作手册说,新社会到现在,还有大小老婆。
阿宝爸爸指小阿姨说,是我内人妹妹,帮忙搬场。
女干部拿出钢笔,记到工作手册里,一声不响。
4室门窗前,立满男女看客,窗台上坐三个小囡,一切尽收眼底。
阿宝一家四人,睽睽之下布置房问,大床小床,五斗橱摆定。
2室阿姨讲苏北上海话说,妹妹,你家里,最要紧的东西,忘记掉了。
阿宝娘不响。
2室阿姨说,煤球炉子。
阿宝娘惊讶说,此地用煤炉。
2室阿姨说,嗯哪,洋风炉子,也可以滴,我才刚,一件一件看你家的家当,没得煤球炉子,也没得火油瓶子。
阿宝娘愁容满面。
3室嫂嫂讲苏北话说,用我家煤炉子,下点面条子,快的。
2室阿姨说,还是用我家的,煤球炉,最要紧了,要便宜,买个炉胆子,用洋油火油箱子,自家做一个炉子,也可以。
阿宝娘说,谢谢谢谢。
3室嫂嫂说,不要忘记了,去办个煤球卡。
阿宝娘说,谢谢。
只有5室阿姨旁边看,一声不响,细腰身,笑眯眯有礼貌。
小阿姨对阿宝娘说,阿姐放心,我会生煤炉,也会烧洋风炉,以前住虹口,就靠洋风炉子过日脚,不急的。
阿宝娘一时讲不出话来。
“两万户”到处是人,走廊,灶披间,厕所,房前窗后,每天大人小人,从早到夜,楼上楼下,人声不断。
木拖板声音,吵相骂,打小囡,骂老公,无线电声音,拉胡琴,吹笛子,唱江淮戏,京戏,本滩,咳嗽吐老痰,量米烧饭炒小菜,整副新鲜猪肺,套进自来水龙头,嘭嘭嘭拍打。
钢钟镬盖,铁镬子声音,斩馄饨馅子,痰盂罐拉来拉去,倒脚盆,拎铅桶,拖地板,马桶间门砰一记关上,砰一记又一记。
自来水按人头算,用电,照灯头算账,4灯收音机,等于15支光电灯,5灯收音机,算20支光灯泡的度数。
阿宝爸爸每天准时扫地,赶到单位报到,认罪书天天挂进挂出,回来迟,阿宝代收。
阿宝娘漶浴,方台靠边,小阿姨拖出床底的大木盆来,到灶间拎了热水冷水。
房门关紧,家家一样。
男人赤膊短裤,立到灶间外面,一块肥皂一只龙头,露天解决,再进马桶间里换衣裳。
黄昏,各家小板凳摆到大门外,房前房后,密密麻麻是人,凳面当饭桌,女人最后收作碗筷,为一家老小,汰了衣裳,拉出躺椅来,搭铺板,外面乘凉过夜。
小阿姨说,此地宽敞,市区郊区,上海人乡下人,其实差不多。
阿宝不响。
小阿姨说,南京路天津路,倒马桶的房子,要多少有多少。
阿宝说,嗯。
小阿姨说,阿宝,要多交朋友,看见了吧,楼上10室的小珍,一直朝此地看。
阿宝说,小阿姨,还不够烦呀。
小阿姨笑笑。
吃了夜饭,万家灯火,阿宝走出一排排房子,毫无眷恋,眼看前方,附近是田埂,几棵杨柳,白天,树下有螳螂,小草,蝴蝶飞过,现在漆黑。
阿宝闭眼睛,风送凉爽,树叶与蒿草香气,大蒜炒豆干,焖大肠的气味,工厂的化学气味。
等到夜深返回,整幢房子静了,家家开门过夜,点蚊香,熏艾蒿,走廊闷热黑暗。
2室是两张双层铁床,月光泻到草席,照出四只脚,四条小腿。
自家房门挂了半块门帘,阿宝爸爸已经打地铺,阿宝娘与小阿姨已经人梦。
家人距离如此之近,如此拥挤,如此不真实,但阿宝对小阿姨,依然心存感激。
搬来当日,小阿姨领了阿宝,阿宝娘,到日用品商店买了煤球炉,火钳,脚盆,铅桶,蒲扇,四只矮凳。
阿宝娘说,买两只吧。
小阿姨说,坐外面吃夜饭,两只凳不够。
阿宝娘说,阿妹,我不习惯,不答应的。
小阿姨说,外面吃饭,风凉。
阿宝娘不响。
小阿姨说,要跟邻居一样。
阿宝娘说,要我坐到大门外,岔开两条大腿,端一碗粥,我做不出来。
小阿姨说,苦头吃得不够,学习不够。
阿宝娘说,十三点。
小阿姨说,讲起来,以前我也算镇里有铜钿的二小姐,但吃苦比较早,人情世故早。
阿宝娘说,结果呢,看错了男人。
小阿姨说,是呀是呀,阿姐是享福人,房子好,男人好,现在呢,照样交“麻枯”运。
阿宝娘不响。
小阿姨说,放心,我会帮姐姐出头的。
阿宝娘说,房子小,还是早点回乡吧。
小阿姨面孔一板说,啥,我跟派出所这个死人,已经离婚了呀,要我回乡,煤球炉,啥人来弄呢,每一户,照例轮流负责七天卫生,马桶间臭得要死,1室山东人,一家门天天吃韭菜大蒜洋葱头,熏得眼睛睁不开,啥人去弄。
阿宝娘说,不要讲了。
小阿姨说,楼上楼下,一共四只马桶间,下面通一条水泥槽,盖了四块马桶板,楼下负责打扫两块,每块要拖出来冲,揩,要到太阳里去晒,罗宋瘪三,苏联人搞的名堂,又臭又重,啥人做呢。
阿宝娘说,不要讲了。
小阿姨说,楼上几只赤佬,专门到楼下马桶问里大便,真自私,讲起来工人阶级。
阿宝娘说,嘘。
小阿姨说,烂污撤到马桶圈上,底下的水泥槽子里,月经草纸,“米田共”,堆成山,竹丝扫帚也推不动,真腻心呀。
阿宝娘叹气说,实在不想走,再讲好吧。
礼拜天,大伯来到曹杨新村。
思南路大房子扫地出门,一分为三。
大伯一家,迁到提篮桥石库门前厢房。
婊婊因为皮箱事件,单位加大力度,忍痛与老公离了婚,跟了祖父单过,住闸北鸿兴路街面房。
小叔一家三口,搬到闸北青云路亭子问。
祖父定息取消了,大伯每月只发二十九块三角,等于工厂学徒的满师标准,人口多,艰难。
婊婊与小叔两家,单位工资一分不减,人少,还过得去。
此刻,大伯靠了窗口,吃冷开水。
从解放直到“文革”,阿宝父母只逢阴历年,到思南路与大伯见一面,来往不多。
阿宝父母不响。
大伯说,看来看去,此地最好,窗外有野趣,里厢有卫生。
阿宝娘说,也有难处。
大伯说,人比人,是气煞人,弟弟的工钿再减,也有六十八块,弟妹是事业单位,工资八十四块,跟我不能比。
阿宝爸爸说,今朝来,有啥事体吧。
大伯说,弟弟开口,还是硬邦邦,还不明白,两兄弟,其实是读书不用功,有啥好结果呢。
阿宝爸爸不响。
大伯压低声音说,如果以前就有觉悟,到十六铺码头当小工,现在我跟弟弟,就是工人无产阶级,为啥缺觉悟呢。
阿宝爸爸冷笑。
大伯说,我一直做小开,全部老爸做主,我做“马浪荡”,东荡西荡,吃点老酒,看《万有文库》,美国电影,听评弹迷魂调。
阿宝爸爸不响。
大伯说,弟弟当初,读书太不专心,听了宣传,参加了组织,吃苦不记苦吧。
阿宝爸爸不响。
大伯说,如果认真读英文,中国公司先做起来,账做得好,春秋两季“点元宝”。
阿宝说,啥。
大伯说,也就是盘账,盘点盈亏,两兄弟再出洋,英国美国,先做跑街先生,再做“康白度”,也就是洋行买办,就不会有今朝。
阿宝爸爸压低声音说,马上滚出去,出去。
大伯说,脾气真古怪,已经全部落难了,发啥火呢。
阿宝娘说,阿哥难得来一趟,不要讲了。
小阿姨说,吃了中饭回去,少讲两句。
阿宝娘说,阿哥,衬衫先脱下来,房间里热。
大伯说,弟妹,这件衣裳,阿哥脱不下来了,难为情的。
阿宝爸爸说,皮带抽过几趟,有伤了。
大伯解开纽子说,运动到现在,只吃过一记耳光,还算好,每天写交代,问我黄金放啥地方,自家人面前,我食不兼味,衣不华绮,无所谓了。
大伯脱了衬衫,里面一件和尚领旧汗衫,千疮百孔,渔网一样。
大家不响。
大伯说,开销实在难,我只能做瘪三,每日吃咸菜,吃发芽豆,还要帮邻居倒马桶。
大家不响。
小阿姨出门,买来两包熟食,台子拉到床跟前,端菜盛饭。
五人落座。
小菜是叉烧,红肠,葱烤鲫鱼,糖醋小排,炒刀豆,开洋紫菜蛋汤。
看到一台子小菜,大伯忽然滑瘫到凳下。
阿宝拉起大伯。
阿宝爸爸说,以前我坐监牢,也少见这副急腔。
大伯喘息说,是我馋痨病发作,胃痛了。
小阿姨说,作孽,讲起来富家子弟,穷相到这种地步,快点吃。
阿宝爸爸说,小阿姨,钞票太多对吧,为啥弄了七只八只,不是大客人,瞎起劲。
小阿姨说,姐夫难得请兄长吃一顿饭,要面子吧,我不买账的,我是大脚娘姨,劳动人民,我买啥,就吃啥。
阿宝娘说,轻点轻点。
阿宝爸爸说,小菜弄得多,要吃伤的。
大家不响,想不到此刻,大伯据案大嚼,已闷头吃进大半碗饭,叉烧红肠也吃了大半碗,仍旧不断拖到饭碗里,像聋甏,天吃星,嘴巴拼命动,恣吞恣嚼,不断下咽。
小阿姨说,先吃口汤,慢慢咽,笃定吃,我早晓得,就买一只蹄髓,焖肉也可以,罪过罪过。
大家不响,五个人这顿饭,吃得心惊肉跳。
饭毕,大伯心定说j想想以前,本埠的上等馆子,我全部吃到家了,中饭夜饭,夜宵,公司菜,“新雅”茶点,煽蛤蜊,煽蜗牛,“老正兴”虾籽大乌参,划水,鲍肺,金银蹄,“大鸿运”醉鸡醉虾,样样味道好,但是吃下去,就统统不作数了,人的肚皮,十分讨厌,吃过就等于白吃,比不过这顿饭。
小阿姨说,风水轮流转,叫花子吃死蟹,只只鲜。
阿宝娘正要开腔,只听外面敲门,进来几个居委会女干部。
阿宝爸爸立起来。
大伯也立起来。
居委会女干部看看台面说,好的,小菜蛮多,今朝庆祝啥呢,国民党生日。
阿宝娘说,是我老公的阿哥来了。
居委会女干部看工作手册,看看大伯说,叫啥名字。
大伯不响。
居委会女干部说,资产阶级搬到了提篮桥,还要见面。
大伯点点头。
居委会干部说,老远过来,带啥东西来。
大伯说,我空手。
另一女干部说,拎包也不带。
大伯说,是的。
居委会女干部说,空手来,偷带几根金条银条,也便当,别到裤腰里,绑到脚膀上,一样坐电车。
大伯苦笑说,各位干部,不要讲旧秤十六两一根大黄鱼,就是小黄鱼,黄鱼鲞,黄鱼籽,黄鱼身上金屑粒,金粉金灰尘,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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