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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桌上放着砚台和墨,可想而知,每次下课,我满脸满手都墨迹斑斑,老师就抱起我到河边洗脸,洗完再飞奔着把我抱回教室的座位,下一节课另一位老师又重复这般情景,实在是一片忙乱。
我四岁上学的事,把在上海工作的爸爸吓了一跳,随之,连叔叔、舅舅也紧张了。
第二年国家教育部定下了规矩,小学入学的年限是七岁,这使得爸爸、叔叔、舅舅更有了理由,不断来信劝妈妈,要我用“留级”的方式后退到正常的年龄,否则脑子会用坏。
其中大舅舅出的点子最要不得,他要我每次考试都交白卷,或故意答错。
妈妈问我的意思,我说,让我装成傻瓜留级,听过去全都听过的课,脑子才会坏。
妈妈当然赞成我的意见,便写信给爸爸说:留级太累,不如让我读上去,她会设法减轻我的功课负担,代我做全部家庭作业。
其实我们小学里每天的家庭作业也不多,多的是“暑假作业”和“寒假作业”,妈妈花半天时间全做完了。
她最感吃力的是要在作业本上模仿小孩的字,我玩累了回家,见她一笔一画那么费事,就帮帮她,让她先写在别的纸上,我抄上去。
她感激地说:“真懂事。
”老师们人都很好,但课讲得都不好听,我每堂课都在等待下课铃声。
下课后也有一件事让我害怕,那些曾经抱着我到河边洗过脸的老师见我脸上没墨了,都会用手来拧一下,好像这是他们洗脸换来的特权。
拧脸,女老师拧得不疼,男老师拧得有点疼,特别是那位叫胡光华的校长。
有一次,胡校长拧完我的脸还给我看一本他正拿着的厚厚小书,他说这叫字典,并用五分钟时间告诉了我查阅的方法。
我拿过来查自己的名字,第一个字是“余”,查出来的意思是“我”。
我想真好,可不是我吗,编字典的人真是无所不知,连我也认识。
这天回家,我要妈妈给我买一本字典。
我说,有了字典,我一个个字认,就用不着上学了,多好。
妈妈说:“上学不光是为了认字,还会认识很多有学问的老师,这很重要。
” 我说:“老师讲课真不好听。
” 妈妈笑了,说:“也有很厉害的老师。
明天是星期天,县里会来一位很有学问的人给老师讲课,那是老师的老师,你也跟我进去听听吧。
”妈妈当时与小学老师们已经很熟,是老师们来通知她的。
第二天我就去听了那堂课,一位戴眼镜的男老师在讲语法,听的全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加我的妈妈,还有我。
这语法课真把我听乐了。
戴眼镜的男老师先把一个奇怪的句子写在黑板上,然后连续两节课都在分析这个句子。
我首次接触这么复杂的句子,印象极深,后来又一再给我的同学复述,因此就牢牢记住了。
这个句子的结构大致是这样的: 周老师看了王老师一眼,回过身来对李老师说:“昨天下午刘老师和赵老师都问我:‘前两天孙老师带病为朱老师补课的事,是不是应该让胡校长知道?’” 妈妈一看这个句子就不满了,小声对我说:“真有本事,一句话就扯出了八个人,谁会这样绕来绕去说话?” 台上的老师对这句话的分析,绕得就更凶了。
语法概念说了一大堆,黑板上画出来的语法结构线已经像一堆剥了皮的老麻,丝丝缕缕缠得人头晕脑涨。
听课回来的路上,妈妈对我说:“如果你读书读上去,最后变成了这种学问,那宁肯不要读了。
我听你舅舅说过,过去英国人为了把印度人搞傻,便于统治,就给他们编了一套特别复杂的英文语法书,一学就傻……” 这事我很感兴趣,便问:“后来印度人真傻了吗?” 妈妈笑了,说:“这我不太清楚。
但我以前在上海见到,很多‘书毒头’比平常人要傻得多。
” “书毒头”是我们乡间对于书呆子的一种称呼。
尽管当时乡间已经没有什么人识字,但是只要一提起这个称呼,乡亲们仍然充满了鄙视和嘲谑。
我想,这也许属于某些“负面人格类型”的隔代传播吧。
我当时问过妈妈,书呆子只傻不坏,为什么把他们说成“毒头”呢?妈妈说,他们钻起牛角尖来也真够狠毒的。
等我长大后才明白,妈妈的意思不错,解字却有偏差。
那个“毒”字,一定是另一个同音字“蠹”的误置,“书毒头”也就是“书蠹头”,躲在书籍中蛀咬书籍的小虫是也。
说得好听一点,这些书蛀虫也算在“咬文嚼字”。
乡亲们真是幽默。
很抱歉的事情是,那位讲语法的老师,由于我不怀好意的转述,成了同学们今后嘲笑“书蠹头”的范例。
课堂上哪位老师把一件简单的事情讲复杂了,或者讲了半天还没有让大家听懂,一定有顽皮的男同学轻轻嘀咕一句:“周老师看了王老师一眼……” 同学们当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师很奇怪,他似乎也听到一点什么,便问:“怎么回事?哪个周老师?”同学们笑得更响了。
这种笑声经常响起,现在回想,那是我在童年时代种下的珍贵疫苗,帮我防治了一辈子学术流行病。
在我以后的文化活动中,什么奇特的事情都发生过,惟独“周老师”怎么也不会看“王老师”一眼。
但是妈妈还是不放心。
她一直在想,那么奇怪的语法课,为什么会让那么多老师去听呢?那背后似乎有一条牵涉到某种文化排场的路,但她明白那是一条通向“书毒头”的死路,万不能让她的儿子走上去。
终于她下狠心了,与祖母商量决定,立即采取防范措施:让我接手,为全村读信、写信。
那年,我七岁。
第二年,妈妈怀了我的二弟,更把她每夜为村民记工分、算账的事务,也交给了我。
我受宠若惊。
不仅是受妈妈之“宠”,而且是受全村之“宠”。
从此以后,这间屋子的主角和中心,全是我。
每天夜晚那些村民热切的目光依然穿过腾腾烟雾落到小油灯前,灯光映照着的已不是那位年轻妇女,而是她的儿子。
读信、写信,一般是在我傍晚放学以后。
记工分、算账,是在晚上。
也有一些比较复杂的长信要在星期天写。
现在回忆起来,最复杂的是三家的信。
一家是村东头的讨饭奶奶。
她过去讨过饭,现在早已不讨,住在一间极小的屋子里。
她有一个儿子,参加志愿军,到朝鲜打仗去了。
因此她是“军属”,小屋门上贴着一张写有“光荣人家”四个毛笔字的红纸,窗内挂着她儿子穿军装的照片。
每逢过年过节,村里都会敲锣打鼓地去慰问,还会送上一点粮食。
但是,这并不能改善她的日常生活。
她不知早年受过什么伤,每天我上学经过她家,总能听到她“哎哟、哎哟”的呻吟声。
她多么希望,儿子能寄一点钱来,给她治病。
但是,作为普通战士的儿子显然没有这个能力,而且当时农村医疗系统还没有建立,该到哪里去看病呢?到城里?谁陪去?住哪里?该出多少钱?这事,连当时的村长、乡长也无能为力。
她总是星期天早晨到我家来,要我读信、写信。
她口述写给儿子的信,口气非常委婉,总说一切都好,夏粮快下来了,只是老毛病没有好转,儿子不用挂念她,好好在前线打仗、立功。
她儿子的来信,字写得又好又潦草,但我听说她儿子没上过学,估计那信是由部队的文书代写的。
儿子的信中总是要讲一段一般形势,然后说到朝鲜天冷,鼻子都快冻掉了,接着说我们的战斗热情战胜了寒冷等等。
老奶奶让我回信,又一次说到自己的病,这次不是希望儿子寄钱了,而是希望通过部队在浙江当地的医生,给她治一治。
儿子下一封信大概是与部队领导商量了,除了写给母亲的一页外还附了一页给乡政府。
老奶奶立即拿着那页信一拐一拐到乡政府去了,但我知道,乡政府的办法十分有限,老奶奶的呻吟声还是每天从小屋中传出。
第二家也是一个军人的家属,不同的是那军人是军官,那家属是妻子。
军官姓余,是我们本家,先在北方驻守,后来移师舟山,那么近了,居然也没有回家来看一看。
有很长时间,他妻子一直以为他战死了,眼泪汪汪地去找村长和乡长,村长、乡长告诉她,如果战死会有通报。
于是她让我一封一封地给原先那个部队的番号和驻地写信,句子都差不多。
终于有一天,军官来信了,口气冷冷的,说是自己受了伤,没法写信。
他妻子听我读完信,二话不说,就按信封上的地址找去了。
当时的妇女,单纯到居然没有在那么长时间的杳无音讯中,产生丝毫关于移情别恋的怀疑。
那女子在军官那里获得了准备离婚的确切信息,回到村里就不想活了,几次要投河。
到了这个地步,就不是我这个小孩子的事了,还是由我妈妈出场,与几个婶婶、阿姨一起,陪着她,劝着她。
半年后,办成离婚,那女子就回了娘家,军官也从来没有回来过。
第三家是我家南面隔了一个晒稻场的异姓人家,不是姓顾就是姓陈,现在也忘了。
只知道那家的男主人参加了公路修筑队,几乎隔两天就换一个住宿地,妻子让我写去的信一半收不到,只能等他来信。
但他刚刚在学识字,写来的信在很少几个字里绕来绕去,既靠象形又靠谐音,实在很难读懂,每次都让我猜半天。
他妻子是文盲,完全不相信她那么能干的丈夫会写不好信,总是既期待又疑惑地看着我,然后宽厚地对旁边看热闹的乡亲们说:“秋雨太小了,读信不容易,再读几年书,就好了。
”我看了她一眼,不知如何声辩。
让我写回信时,她特意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要丈夫下次来信时写得浅白一点,不要太深奥。
我当然没有把这个意思写进去。
相比之下,其他人家的信,比较简单。
除了写信、读信,还要记工分、算账,这对我稍稍有点障碍。
因为,每天晚饭后本来是我们这些小男孩钻在草堆、树丛里玩耍的时间,突然呼唤声响起,大多是祖母的声音,其他小男孩一听便立即笑我:又要去记工分了! 我怏怏不乐地离开小伙伴回家,村民早就坐在那里,一见我进门就一叠连声地夸奖,我也就快乐起来。
记工分、算账,最麻烦的不是记和算,而是倾听,并在倾听中作出判断。
村民们永远在一次次高声争论,有一些事情已由对立变成共识,但两方面都不会宣布,要我去仔细地听出来。
有一些主张已经被驳倒,但是,虽被驳倒了却不能再问,一问就会重起争端……要在这中间作出判断,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确实不易。
村民们的争论有时近似打架,但放心,老婆、孩子都在,打不起来。
这就是说,我已经天天在幽暗的油灯下,辨识着世间人情的细部奥秘。
记工分、算账的时候,有一些字也会卡住,例如烧窑的“窑”,挖渠的“渠”,垒墩的“墩”,都是我以前在语文课里没有学到过的。
妈妈把这一切任务全部交给我之后,就再也不闻不问,更没有“扶上马、牵一阵”的意思。
她全然撒手,连晚上我上楼,她见了也只讲别的事。
但她显然对我非常满意,深信她的儿子再也不会做“书毒头”、书蛀虫了。
年终按工分来分配各家收入,也是我做的账。
那天大体分完了,我正想松一口气,却听到讨饭奶奶从屋角站起来冲着大家说了一番话。
她说:“秋雨这么小年纪,给全村读了一年信,算了一年账,怎么可以一点东西也分不到?” 她是“军属”,年纪又那么大,说话自然有权威。
村民们一片赞成,最后,我竟然分到了十斤干蚕豆,加十斤土豆。
干蚕豆炒着吃,也就是著名的“三北盐炒豆”,到今天还是我的至爱。
土豆煮熟了,凉一凉,用一根长线一穿,套在脖子上,像一串大佛珠。
妈妈空闲时都躲在楼上南间。
楼上南间,也就是我出生的房间。
房间中央是一张精致的宁式大床,上面镶有象牙的楷书和篆书对联,楷书的对联为: 000纯诗句枕边得昌世文章醒来求 卧房东侧有一个储藏室,俗称“堂楼顶”,正是公共祭祖堂的楼上。
据说里边经常出没黄鼠狼,我从小就不敢进去,总觉得黄鼠狼与故事里的狐仙差不多,会作怪。
后来有一次我真的看见黄鼠狼了,先惊吓,后好奇,甚至觉得它的形体还挺可爱。
我那时痴迷画画,就把那“惊鸿一瞥”画了出来。
祖母、妈妈和邻居看了都说我画得像,又给我指点出许多不太像的地方,于是,我便焦急地期待着黄鼠狼的第二次出现,以便更正。
这一来,就完全不怕了。
那时我在小学里已经读到高年级,想看一些闲书,例如陈鸿章同学借给我的《水浒传》,又想画画,因此想住一个单间。
那天我提出要独自住到储藏室里去,祖母、妈妈十分吃惊,但很快又点头赞许。
说干就干,我在妈妈的帮助下先把储藏室做了一番大扫除,把简易小床搬进去,在北窗口放一张书桌,书桌边有一个谷仓,我拿起毛笔在仓壁上先写了“学习室”三字,接着又用美术体写了“身体好”、“学习好”、“时刻准备着”三行。
写完,看窗外,一片灿烂的油菜地,直通吴山脚下。
正是在这间储藏室里,我找到了早逝的伯伯余志云先生留下的书籍。
由此,我开始翻阅一直读不下去的《石头记》,终于读下去了的巴金的《家》、《春》、《秋》,以及高语罕编的《世界名作选》。
最有趣的是《芥子园画谱》,一有空就临摹;最难懂的是《史记菁华录》,连妈妈也说不明白,只得等外公来的时候问,但外公说出来的话也突然变得听不懂。
书箱里还有一本署有林语堂名字的《开明英文读本》和一部林语堂题词的英汉词典,在我看来是天书,没去多翻。
读书的兴趣一旦引逗起来是要命的事,我的眼睛很快从储藏室的书箱转到小学里那间小小的图书室。
图书室里最吸引我的是童话和民间故事,但书少学生多,谁都想借,怎么办呢?不知是哪位老师出的聪明主意,规定可用一百个字的毛笔小楷来换借一本书。
这个规定大大推动了同学们的书法练习,结果,直到今天,我的那些老同学虽然大多还是农民,但如果让他们拿起毛笔写几个字,多半会比有资格题词的名人的字,看起来更顺眼。
我读民间故事,主要是为了讲给祖母听,祖母喜欢,我却不太喜欢,觉得每一个都差不多。
我喜欢的是童话和寓言,但祖母听了只说是“野天糊涂”,与我的感觉很不一样。
几年前我去安徒生的故乡丹麦奥登塞,在那所小小的红顶房里徘徊很久。
这间红顶房的所在,当年是一个贫民窟,安徒生一家只在里边占了一小角。
就居住条件来说,要比我家的老屋差多了。
让我感动的是,这所红顶房居然打开了世界上那么多小房间的窗子,包括我家乡的这一间。
小学毕业时,我要到上海考中学,妈妈忙着物色为乡亲们写信和记账的接班人。
最后找到的接班人十分称职,却比我年长多了,他就是以前被人们称作“懒汉”的二胡高手方子。
在账册上签写的名字,是舫迟。
方子出山,就像诸葛亮终于骑上了马背,再也没有回头的时日。
我村的二胡声,从此寂寥。
我的童年和这旧屋的灯光一起,也从此淡出。
我的童年,是由一封封农家书信,一笔笔汗水账目滋润的。
我正是从这间旧屋起步,开始阅读中国大地。
感谢妈妈。
戴黑边眼镜的青年 (下载小说到云轩阁) 从爸爸的一叠借条,我想,人生在世,免不了向外界借取,包括向自己不喜欢的群落。
一个男人,要把家庭撑持下来极为不易,更是免不了常常要发出索借之声,伸出索借之手。
仅仅为了我,爸爸让我暂时跟着妈妈借住在家乡,家乡毕竟无法完整地培养一个孩子,他又花出极大的精力,让我借住在上海…… 他向大地索借着儿子的生命支点。
而我,却以为是自然的生命过程。
甚至,以为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这些年,爸爸很少接触媒体,却从看病的医院里知道了我的一点点社会知名度。
他并不为这种知名度感到高兴,但由此推断出上海这座城市对我的重要性,心里踏实了。
我给过他一本《文化苦旅》,他因眼睛不好,读读放放,并不怎么在意。
平日就塞在手提包里,有时去公园闲坐时拿出来翻翻。
有一次他去医院检查身体,完事后穿衣理包,准备离开,看到几案上有这本书,就自言自语说:“真是糊涂了,刚才怎么把这本书掏出来了。
”正要伸手去拿,医生笑着说:“老先生,你搞错了吧,这是我的书。
” 爸爸一时没回过神来,说:“没搞错,这是我儿子写的嘛,你看这署名……” 这事的结果,当然是他受到了格外的尊重,而且这位医生请他带着那本书回来要我签名。
以后他每次去看病,都有医生、护士事先准备好一叠叠我的书要我签名。
这实在有点把他闹晕了。
他想,在那些书上,我签名时还写着请那些医生、护士“教正”,那就应该由我赠送才对,否则很失礼。
于是,他到书店去了。
“有没有一本叫《文化苦旅》的书?”他问。
边问,边递上一张他事先写好的纸条,上面就写着这个书名。
他觉得这个书名用上海话一念,声音完全含在嘴里了,别人一定听不明白。
书店职员没看纸条,随口答道:“卖完了。
但他新出的书还有,要哪一本?” 爸爸怯生生地问:“新出的?叫什么?” 书店职员从书架上各拿一本放在他面前,他也不看内容,只要看清楚署名确实是我,就把那一堆都买回来了。
我下次回家探望,他很不好意思似的推在我面前,要我签名,然后送给医生、护士。
可以想象,真正不好意思的是我。
我问清了这些书的来历,便说:“爸爸,要送书,问我要,何劳您自己去买?”顿了顿,我又尴尬地解释道,“这些书,怕您和妈妈看着累,我没拿过来,也没告诉你们。
” 我心里在自责:真不像话。
但从此,爸爸关照几个弟弟,报刊上有关我的消息,拿一点给他看看。
那天回家,爸爸拿出一本杂志,不知是哪个弟弟送去的,上面有我的一篇答记者问。
爸爸指了指他做了记号的一段,问我:“这话,记者没记错吧?” 我从来不在意报刊上有关我的文字,拿过来一看,是这样一段对话── 问:请问余教授,对你写作影响最大的,是什么书? 答:小学语文课本。
它让我认识了毕生阅读和写作中的绝大多数汉字。
问:再请问,对你思维影响最大的,是什么书? 答:小学数学课本。
它让我知道了一系列最基本的逻辑常识,至今我们还常常为这些逻辑常识而奋斗。
我记得说过这样的话,记者没有记错。
“都是小学?”爸爸问。
我当时没感到爸爸这个问题里包含着什么,只随口答了一句:“那是一种性情中语,倒是真话。
” 过后不久,我小学的同班同学沈如玉先生来上海,爸爸、妈妈都认识他。
他现在担任家乡的教委主任,专程赶来,问我能不能在母校留下更多的印迹。
我立即推拒,认为在母校,任何人都只是编排在原来学号里的那个普通学生。
如玉说:“你想岔了。
家乡那么偏僻的小地方,能让你在名声上增添什么?乡亲们只是想借着你的例子,鼓励乡间孩子读书罢了。
” 这就很难推托了。
我想了想,对如玉说:“这样吧,找一块砖石,嵌在不起眼的内墙一角,上面可以刻一排与我有关的小字。
” “你拟一句吧!”如玉说。
我拟定的句子是: 在这道矮墙里边,有一位教授完成了他的全部早期教育。
如玉把它记在纸上了。
爸爸在边上不解地问:“全部?” 我说:“是的,全部。
” 但这时,我看到了爸爸沮丧的眼神。
他一定在奇怪,他只是让我在乡下借住了九年,后来我已经在上海生活了几十年,即便也算是“借住”吧,为什么总是对上海那么吝啬? 在这一点上我丝毫不想与爸爸憋气,只是因为这个问题关及一个人文化心理结构中的某种基元性沉淀,我一时无法向他说明白。
也曾有几次坐下来想说了,却很难开口,因为这些年一些上海文人正在以“最上海的方式”一次次驱逐我。
什么叫“最上海的方式”呢?那就是,这些年全国围着我掀起的一次次大批判浪潮,乍一看几个干将全在外地,北京、长沙、武汉、太原、深圳,但所有的提线者却在上海。
全都是上海的市井文人。
态度看似温和,全以朋友相称,甚至称兄道弟,小鼻子小眼,低眉顺眼,偶尔挤眉弄眼,却绝不会横眉竖眼。
他们时不时在报刊上抛一点闪烁其词的“材料”,作一点阴阳怪气的“规劝”,等到终于引逗出了外地的叫骂声、杀喊声,他们微微一笑,准时下班,在碗盏间发几句超然之论,然后盘算起做小官、赚小钱的俯仰之道。
上海也有不少人厌恶这些市井文人,但更多的是旁观者。
旁观者也能大致判断事情的真伪是非,但更希望事情的延续,尤其希望看到像“马桶车撞奔驰车”这样有趣的事情的延续。
在这种群体气氛中,一个文化人很容易躲入庸常而换取安适,却不容易凭着创造而长久生存。
上一个世纪的前半期,上海曾来过一些大格局的创造者,看中的是上海由租界而引发的国际多元文化生态,而不是看中“海派文人”这么一个湿腻腻的头衔。
如果上海文化什么时候不再具备创造者的人格温度,不再以现代产业运作的方式保持自由广纳、冒险开辟、无界发散的态势,那么,即便有再多的设施和排场,也失去了灵魂。
上海在我的中学时代有教育之恩,因此,不管后来我在这座城市受多少罪,挨多少整,经多少咬,也总是默默忍受,只顾以更多的劳作来为它增添一点文化重量,作为报答。
十多年前在全国各地考察时深知上海名声太差,还写了一篇《上海人》力排众议,肯定上海文明是中国近代以来最有容量,也最有潜力的地域文明,并为精明而畏怯的上海市民鼓劲打气。
后来,我又一再论述,上海人应从小市民而转型为大市民。
这些年随着上海的经济发展,情况已经大有改观。
但几经折腾我已明白,自己虽然仍然喜欢这座城市的建设管理、衣食住行、生态气息,而在文化上,我与它有很大隔阂。
因此这些年来除了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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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夫人又要您跪下抄家规了》江繁缕 陆时九》 《九爷,夫人又要您跪下抄家规了》江繁缕 陆时九小说全文番外_江繁缕陆时九《九爷,夫人又要您跪下抄家规了》江繁缕 陆时九,?第1章 五百万,嫁给我儿子 小九爷八岁那年遇到个冤家,姑娘手起针落,他晕了,自那以后,那个姑娘住进了他心里,这一住就是十六年。 “五百万,嫁给我儿子!” 穿着华美的妇人一脸期待的看着面前的女孩。 江繁缕喝了口茶,客气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