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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危字组(1/3)

林映容并未走远,她一生中除了水云村和娘家,从没去过别的地方。

老婆子心慌意乱,跑进了附近的树林,儿子从头顶飞过,她明明看见,就是躲藏不出。

吕书维的叫声越去越远,老妇的心越发绝望。

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迟早会公诸于众,如果阴谋败露,她又怎么面对儿子?她的心中凄风苦雨,趴在一块石头上面,昏昏沉沉,迷煳睡去。

忽觉有人拍肩,她吃了一惊,张眼醒来,忽见一个体格高大的年轻男子,眼鼻深刻,肤色淡黄,一头银白长发,轻轻披在肩上。

男子的身上透出逼人的气势,吓得老妇跳了起来,瞪眼望着来人,只觉似曾相识。

“老人家!”男子笑了笑,“天快黑了,这儿荒山野岭,妖怪出没,睡着了可有一点儿不妙!” 林映容惨笑说:“被野兽吃了,倒也一了百了!” 白发男人看她一眼,笑着说:“老人家,你有什么烦恼事吗?不介意的话,不妨说来听听!” 他的口气柔和,仿佛漫不经意,无形中却有一股力量,叫人难以抗拒。

林映容本就满心苦恼,这时不知不觉,把对胡红衣的疑惑和后来除妖的经过说了一遍。

男子静静听完,笑了笑说:“老人家,你的猜测没错,此胡即是彼狐,古月非月,狐道猖獗!” “什么!”林映容吃了一惊,“她真的是狐妖?可我用尽法子,也没见她露出原形呀?” “也怪不得!”男子轻轻摇头,“她不是一般的狐妖,她是狐中的妖神!” “妖神?”林映容变了脸色。

“宛子城的狐家,大方城的李家,都是狐神蓬尾的嫡系子孙,李是狐狸之狸,狸家这些年人才平庸,不值一提。

胡是狐狸之狐,狐家青衣,紫衣,红衣,三兄妹个个了得,都是修炼几千年的大妖怪。

狐青衣是当今的狐王,统领世上妖狐,平常的道者,也许不知道他的名号,妖怪里面,提到青衣狐王,可是如雷贯耳。

” “狐紫衣早年斗法受伤,多年卧病在床,前年大限临头,寂灭物故;狐红衣年纪最小,性子最痴,不爱同类,却爱道者,立志非人不嫁,早年也曾遇上过几个男子,可都有缘无分,到后来还是独守空闺。

狐神这一支,不同于寻常的狐妖。

蓬尾当年归化道祖,脱去兽胎,修成人道。

他(?原文如此)的后裔又多与道者混血,所以半人半妖,有妖气却无妖形。

醉狐酒,擒狐衣对狐红衣没用,犬妖遇上了她,也是有死无生。

所幸她爱恋令郎,不曾反击,要不然,这座水云村,只怕早就毁灭了!” 林映容听得心子乱跳,望着眼前的白发青年,灵机一动,扑通跪下,“还请高人指点一条明路!” 青年人笑了笑:“老人家,你真不愿娶这儿媳妇吗?” “除非我死了!”林映容冲口而出。

“好吧。

”男子点了点头,“我教你一个法子,可叫狐红衣去尽伪装,显露原形。

” “什么巧妙法子!”老妇人高兴地连连搓手。

“也没什么巧妙,只是两句闲话!”男子俯下身子,附在林映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接着含笑直起身来。

林映容将信将疑,皱眉说:“万一狐妖恼羞成怒,当场翻脸呢?高人,你跟我一起去吧!” 青年人摇了摇头:“我有急事赶往玉京。

不能在这儿久留。

道妖间的契约,本是狐神蓬尾亲手订下的。

狐红衣身为狐神的子孙,向来没有劣迹,这一次,谅她也不敢乱来。

这样好了,老人家,如果她当真做了违法的事,你可来琢磨宫找我,我给你主持公道!” “琢磨宫?”林映容浑身一颤,两眼盯着青年,“你,你到底是谁?” “我姓皇,名师利!”那人微微一笑,身子一闪,就不见了。

林映容呆呆怔怔,好似做了一场迷梦。

她站了一会儿,只见明月东升,猛可想起婚礼,于是使尽力气,向着吕宅跑去。

到了门外,望着冲天的灯火,听着喧哗的人声,一时间,她几乎失去了进门的勇气。

如果皇师利的指点没用,不但拆不穿狐红衣的真面目,从此她将颜面扫地,只有一死了之。

林映容踌躇了一会儿,脑海里浮现出儿子的音容,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到长身玉立的男子,其中的苦楚疼爱,真是说不尽,道不完。

老妇人一咬牙,冲进了大门。

刹那间,门里鸦雀无声,目光全都向她投来。

吕书维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妈……” “我不跟你说话!”林映容声色俱厉,“狐红衣呢?” “我在这儿!”狐红衣冉冉走出人群。

林映容盯了她一会儿,忽地高声说:“我改了主意,你们的婚事我不同意!” “什么?”人群哗然。

“疯婆子。

”吕孟津一脸杀气地冲了上来,冷不防林映容举起符笔,喝声“横关断金”。

吕孟津挨了噼头一棍,趴在地上,嘴里连叫“反了,反了!”他抽出符笔,就要反击,冷不防儿子夺走符笔,沉声说:“妈,你闹够了吗?你到底要怎么样?” “这话不该你问!”林映容盯着未来的媳妇,“狐红衣,你怎么说?” “好吧!”狐红衣叹了口气,“林伯母,你要怎样才肯答应婚事?” “你的嫁妆里差一件东西!”林映蓉的嗓子微微发抖,“有了那件东西,我就答应你们结婚!” 狐红衣不胜诧异,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只好问:“什么东西?” “首阳山青狐的狐皮!”老妇面庞扭曲,透出几分狰狞。

这话莫名其妙,吕孟津高叫:“疯婆子,你要青狐皮做什么?” 林映容哼了一声,扬声说道:“我要做衣服领子……” “林映容!”狐红衣一声锐喝,语气里透出无比愤怒,众人掉头看去,红衣女容色惨白,眼里射出骇人的光芒。

她一向妖娆婉转,温和有礼,这时突然动怒,竟是说不出的可怕。

“什么?”老妇人横了心,大声回应。

狐红衣一手按腰,走上前来,林映蓉见她走近,双腿不由一阵发软。

红衣女的脚步忽又停下,脸上怒容散去,透出几许无奈:“林伯母,你好狠心!” 老妇心中怒气一涌,忘了恐惧,扬声说:“都是你逼的!” “没错!”狐红衣目光如水,扫过在场众人,“我是狐神蓬尾的后裔,来自首阳山的狐妖!古月非月,我本姓狐,狐狸的狐!” 这几句话震惊四座,吕书维更是面无血色。

狐红衣看他一眼,歉然说:“书维,我本来不想瞒你,可我真的害怕,害怕失去你,也怕误了你。

如今看来,欺骗心爱的人,必将受到天谴!” 吕书维口唇颤抖,身子摇晃两下,默默闭上眼睛。

狐红衣凄然笑笑,掉头对老妇人说:“林伯母……” “不敢当!”林映容冷冷地说,“你三千多岁,我该反过来,叫你一声祖奶奶!” 狐红衣轻轻摇头:“以前的时光,大半都是虚无的流沙!人与事看多了,也就淡了。

三千年的岁月,未必找得到真正的爱人,经历得越多,越知道机缘的可贵。

鸿蒙造物,从来独一无二,我再活三千年那又怎么样呢?我遇得到千千万万的男子,可是再也遇不上另一个吕书维了……” 吕书维猛地张眼,盯着狐红衣,眸子深处透出一丝挣扎。

林映容只怕儿子动摇,忙说:“人妖不同道,别跟我说什么情呀爱的。

” “你当然不说情说爱!”狐红衣淡淡地说,“因为你从来没有爱过!” “你说什么?”林映容心中一阵刺痛,老旧的疮疤悄然迸裂,鲜血汹涌喷出,她歇斯底里地吼叫,“你一只畜生,你又懂什么是爱?” “林映容!”狐红衣盯着老妇,目光轻蔑冷淡,“你也真是处心积虑,先用醉狐酒给我,我喝了,你拿擒狐衣给我穿,我也穿了,你找来犬妖诈我,结果咬中了书维,我明知是你的主意,也没有提过你只言片语。

可是你心肠太狠,竟要我大哥的皮毛做嫁妆,我们兄妹三个,父母过世得早,二哥又刚刚去世,只剩下我和大哥相依为命,如果我开口,没准儿他真会牺牲性命,换取我的幸福。

可我不愿意!人有情,妖也有情。

林映容,你扪心问问,你这样说话,可有一丝人味吗?” “臭狐狸,你敢跟我谈人性?”林映容气得满面通红,伸手指点四周,“各位邻里乡亲,你们说说,换了是你们的儿子,肯与这个狐狸精攀亲吗?白虎人的血脉,肯叫这妖血污染吗?” 人们听了,纷纷摇头,狐红衣惨然一笑:“我早就料到了,人妖相恋,世所不容……”说到这儿,她深深看了吕书维一眼,忽地挺直腰背,傲然走向门外。

“留步!”吕书维一声大叫,狐红衣应声回头,那宿命的克星,眼含泪光,怔怔望了过来,他的身子好像疾风中的劲草,止不住微微发抖。

“维儿!”林映容只觉不妙,叫了一声,可是儿子双拳一握,直直向前走去,走到狐红衣面前,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狐女柔软的手,两人四目相对,眼泪双双夺眶而出。

“你不能走!”吕书维嗓子发颤。

“可我是狐啊!”狐红衣像是叹息,又如自语。

“那又怎么样?”吕书维扫视堂中,“我只知道,舍身救我的是你,疼我爱我的是你,我只知道,除了狐红衣,我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子!” “煳涂!”林映容老泪纵横,“你疯了吗?她不是什么女子,她是一只母狐狸。

煳涂东西,你这么年轻,就做上了副司长,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做到星官,凭你的人才模样,要什么女子没有?如果斗廷的人知道你的妻子是只狐妖,他们又会怎么想?” 吕书维望着母亲半癫半狂,不由后退一步,只将掌心的纤手握得更紧,似乎稍不留意,女子就会悄悄溜走。

他的脸上惨无血色,眸子深处,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决绝。

“妈!”吕书维沉默一下,涩声说,“我从小敬你爱你,为了我,你可以忍受一切。

可是,为了红衣,我也可以忍受一切。

红衣说得对,三千年也未必遇得上心爱的人,道者的生命不过百年,如果我失去红衣,往后的人生,都将暗淡失色!” “你说什么?”林映容失声尖叫,“为了这只狐狸,你宁可不要妈了?” 吕书维沉默不语,林映容的一颗心坠入谷底,她狠狠望着狐红衣,眼里的仇恨深如海水,她嘶声尖叫,那声音就像夜枭的悲鸣:“狐红衣,你一定用妖法夺走了他的心,他没了心,才会说出这样的昏话!” 狐红衣摇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没用一点儿法术!” 林映容束手无策,掉头望向丈夫,吕孟津两眼发直,神色犹豫,不由大叫:“老头子,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说,你希望将来的孙子,长一条狐狸尾巴?” “这个……”吕孟津神色狼狈,满头大汗,他不愿丢了到手的嫁妆,也不愿儿子娶一只狐妖,心中矛盾反复,想了半天,起了一个歹毒念头,“就这样吧,一切付诸天意。

村外的‘纯阳伏魔阵’,如果狐红衣破得了,你们就成婚,破不了,哼,狐红衣,你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 人们听了无不叫好。

在水云村的后面,吕氏的先祖设下了一座法阵,六名好手主持,可以产生极大威力,每逢战乱,村里人都去阵里躲避,这座法阵十分厉害,**(原文看不清)过多次邪魔攻打。

吕书维还在犹豫,狐红衣却笑着说:“好啊,我试试!” “嘴上答应不行!”吕孟津冷冷地说,“还得立下字据。

” “全都依你!”狐红衣当着众人,立下了字据。

吕孟津收起字据,召集村中长老,闭门商议说:“狐狸精的儿媳,我万万不会要的,狐狸精的嫁妆,我一个子儿也不想丢。

我把她骗进‘纯阳伏魔阵’,大伙儿齐心协力把她弄死。

嫁妆到了手,我一定重重酬谢!” 这样的飞来横财,闻者莫不动心,再说狐妖的财宝,不取白不取。

众人都知道吕孟津吝啬,也纷纷要他立下字据,如果杀死狐妖,每家分得多少。

一群贪心鬼闹闹嚷嚷,把嫁妆分去了三分之一,吕孟津尽管肉疼,可剩下的三分之二,仍是财宝巨万,几辈子也使不完,这么一想,他的心里才好过了一些。

贪心一起,良知泯灭,村民一想到行将得手的财宝,无不红了眼睛,想方设法,在法阵里布下极恶毒的埋伏,一切安排停当,次日一早,来请狐红衣破阵。

村中挑出六名好手主持阵势,吕孟津也在其中。

村民无论老少,全在阵外观战,一群人翘首以待,望着吕宅方向,没过多久,就看到吕书维、狐红衣并肩走来。

一夜间,吕书维容貌大变,目光暗淡,脸色灰白,整个人好似火烧后的残灰。

狐女还是一身红衣,她穿过人群,向阵前挺身一站,绝世风采,光照天地。

村中的男子无不倾倒,村中的女子无不嫉妒,就连密室里的阴谋家,也纷纷心生惭愧,要不是想到这女子不是人类,势必放下屠刀、软了心肠。

吕孟津连催狐红衣入阵。

狐女笑了笑,掉过头来与吕书维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交缠,难舍难分。

林映蓉一边看着,厉声说:“磨蹭什么?只要从阵里出来,将来有的是时间抛媚眼、使媚术!” 狐红衣转身就走,吕书维死死拉住她的右手。

狐女叹了口气,轻声说:“书维,我们商量好的!”男子一呆,垂头丧气地放开了手。

狐红衣一扬手,招来一道剑光,剑名“清柳”,清新嫩绿,恍若一段细长的柳枝。

只见青光一闪,狐女钻进了法阵。

“纯阳伏魔阵”分为六部,风、火、水、雷、云、矢。

六部相生相长,各由一人主持,六人潜藏阵中,彼此遥相唿应。

阵乍一看,只是一片乱石。

狐红衣一旦闯进,天地忽地开朗,乱石化为奇峰绝岭,云气平地涌起,狂风大作,雷霆翻滚,水龙起舞,火球乱飞,无影神箭纵横怒射,冲开云雾,气势惊人。

一片红衣在阵中飞动,好似一叶轻舟,驶入了汹涌的怒海,又像一支蓬草,在风雨中纵横飘摇。

阵外人看得目不转睛,因为立场不同,各自把心高高悬起。

突然间,阵中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嗓音娇脆清亮,分明出自女子。

跟着烟飞云散、雷火熄灭,偌大一片乱石,忽然安静下来。

人人屏息凝神,定眼望着阵中。

不一会儿,六名主持面露笑容,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刹那间,人群里发出一片欢唿,林映容满心狂喜,偷眼一看,儿子面无血色,两眼大睁,盯着阵中瑟瑟发抖。

林映容的心里闪过一丝歉疚,好在祸根清除,来日方长。

她叹了口气,正想上前安慰,不料唿的一声,平地里刮起一阵旋风,六个主持连带法器,全被怪风卷到了空中。

有人驾驭飞轮,轮子被风吹走,有人擎出符笔,符笔莫名消失。

六个人好似无主的风筝,漫天团团乱转,下面的众人仰头观望,一个个目瞪口呆。

这时一声雷响,旋风忽又消失,六个人昏头涨脑地栽落下来,有的掉进了乱石堆里,根本不知死活,有的却摔落在了阵外,就在村人面前,跌了个头破血流。

人们还来不及搀扶伤者,一个村民走出了人群,他一挥衣袖,容貌改换,活脱脱就是狐红衣的样子。

“红衣!”吕书维轻轻叫了一声,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狐红衣冲他点了点头,扫视地上的伤者,嘴角露出一丝讥嘲。

一个伤者瞪着狐女,呆了呆,失声大叫,“你、你不是死在阵中了吗……” “你错了!”狐红衣冷冷地说,“我根本没有入阵!” 众人恍然大悟。

狐女入阵前经过人群,使了个分身法,一分为二,入阵的是她的分身,本体摇身一变,混进了村民中间。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分身上面。

根本没有留意人群中多了一个人。

狐红衣呆在阵外驾驭分身,她是狐神后裔,精于变化,分身术足以乱真。

阵里的六个道者全都上当,把分身当成了本体,狠招毒招一起使出,击得“狐红衣”粉身碎骨。

六人大功告成,得意出阵,冷不防狐红衣暗中行法,一阵风卷得六人飞上天去,夺走法器符笔,狠狠掷落下来。

林映容又惊又怒,大声说,“狐红衣,你弄虚作假,胜了也不算数!” 狐红衣拿出昨晚立下的契约,“这上面只说破阵,可没说用什么法子。

硬闯是破阵,用计也是破阵。

狐族以狡猾著称,我宁可斗智,不愿斗力!” “你……”林映容气得两眼翻白,“你胜了就胜了,为什么还要伤人?” “如果你们胜了,死的又是谁呢?”狐红衣冷笑一声,手里扬起一叠文书,“你们这些人早就密谋商议,要用阵法把我消灭,瓜分我的嫁妆,这些契约都是凭证,要我一张张念出来吗?” 人群鸦雀无声,许多人伸手去摸昨晚立下的字据,可是全都摸了个空。

原来,狐红衣藏在人群中间,施展空空妙手,把所有字据都偷走了。

“我知道人性贪婪,可没想到,你们贪得无厌,到了这样的田地!”狐女的声音冰冷刺心,“我昨天晚上还在想,无论受多少委屈,也要留在水云村里,无论公婆怎么嫌我恨我,也要千方百计讨得他们的欢心。

可是,你们的所作所为真是玷污了‘道者’二字。

从现在起,我和你们恩断义绝,无论千万岁月,永不踏足这个村子!” 林映容不怒反喜:“你走啊,没有谁会留你!至于嫁妆,哼,你也统统拿走,一个子儿也别留下!”说到这儿,她转向儿子,“书维,你看清了吗!?她是狐妖,我们是道者,道妖不两立,你还不反省吗?” “妈!”吕书维叹了口气,“昨晚红衣告诉我,你们想要谋财害命,我起初还不相信。

可我现在明白了,红衣说的没错,人性贪婪,胜过妖怪。

妈,对不起,我要跟红衣一起走!” 最后一句话,好似五雷轰顶,震得林映容呆若木鸡。

对面的情侣对望一眼,乘剑驾驭,双双冲天飞去,村人们蜂拥上前,忽来一阵大风,吹得他们张不开眼睛。

等到风尘落定,早已不见了两人的影子。

村民好似炸了锅,纷纷跑向吕家。

人人都怀了贪念,想要夺得狐红衣留下的嫁妆。

他们翻箱倒柜,摔瓶砸碗,谁知箱子里飞出了无数的狗蜂,瓶碗里窜出来成群的翼蛇。

村民们抱头鼠窜,跑得稍慢一点儿,要么被叮得满头肿包,要么被咬得鲜血淋漓,一个个唿爹叫娘,凄惨透顶。

村子里家家遭殃,纷纷责怪吕家。

可是吕家也好不到哪儿去,吕孟津掉进了一片乱石堆中,尽管狐红衣手下留情,还是摔断了一手一脚,额角划破了一条大口子,流了不少血,躺在床上大声哼哼。

林映容守在床边,脸色阴沉,眼睛里透出一股子疯劲。

这个可悲的妇人,失去了深爱的儿子,也泯灭了所有的希望。

她的心堕入了地狱的深渊,再也见不到一丝光亮。

她望着床上的丈夫,心里只觉说不出的痛快——多少年来,这个可恶的老头儿,随心所欲地欺凌我,到如今,你也落到了这步田地吗?你叫什么?真的很痛吗?我打断我的骨头时,可想到一个痛字?我向你苦苦哀求时,你可曾手软过一次?我刚刚生过孩子,你就揪住我的头发,拖到床下拳打脚踢,那一次,我断了三个肋骨,两根手指。

为了今天,我等了四十多年,好啊,机会来了,你也会央求我吗?哈,用镜子照照吧,你的模样真可笑啊。

你流什么眼泪,眼泪洗得掉罪孽吗?你别望着我,也别向我求饶,你要喝水,好哇,水在这儿,你过来喝啊!啥,走不动了吧?你可以爬啊!呵,这话好耳熟,我记得你也说过吧…… 丧子之痛像是一点火星,引爆了四十多年的积怨。

老妇人极尽所能,折磨床上的丈夫。

她拳打脚踢,张口痛骂,四十年的欠债,却要老头儿一夜偿还。

不但如此,林映容把对狐红衣的仇恨也发泄在了老头儿身上。

吕孟津起初反抗,不久开始哀求,可那统统没用,哀求化为了惨叫,惨叫变成了呻吟,直到后来,声音全无,吕孟津瞪大一双眼睛,眼里的光亮悄然熄灭了。

这一刹那,老头儿偿清了所有的债。

他生前没有多少风光,死得更是窝窝囊囊,他带着满腹怨恨死去,也把所有的罪孽一笔勾销。

杀死了丈夫,老妇人望着尸体,好一阵疯寂傻傻,可没多久,她又害怕起来。

她杀了人,得要抵罪,得要坐牢,没准儿还会送到天狱,一辈子与星辰为伍。

恐惧夹杂悲苦,一股脑儿涌上心头,老妇人趴在床边,嚎啕痛哭。

她哭了好一阵子,收起眼泪,痴呆呆坐了—会儿,心底的蛇猛地苏醒,亮出了尖锐剧毒的牙齿。

她想到了一条好计!老妇人望着尸首,忽地歇斯底里地疯笑,边笑边说:“老头子,你—辈子作恶,死了以后,总算还做了一件好事!” 老妇人小心翼翼,抹去了不利的痕迹,然后站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冲出门外大叫:“死了,吕孟津死了……” 到了第二天,村里所有的人家,都知道了老头的死讯。

吕孟津带伤回家,重伤死去,没说的,全都是狐狸精造的孽,这一笔债,的算到狐红衣身上。

林映容十分忙碌,她进入城里,找到讼师,控告狐红衣,依据《道与妖的唿尔扎》,妖怪无故杀死道者,必须判处极刑。

村人们也愧也恨,众口一词,都给林映容作证——狐红衣用妖法迷惑了吕书维,作为父亲,吕孟津全力阻止,狐妖怀恨在心,招来一阵怪风,把老头摄到半空,活活摔死在了乱石堆里。

狐红衣是妖怪里的望族,小城里的官员无力拿她归案,案卷一路送到斗廷刑部,可是从那之后,案卷就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林映容跑到玉京,天天站在积明湖边等待消息。

她见了斗廷官员,也不管人家是否来自刑部,立马扯住询问案情。

没过多久,斗廷的内部传开,积明湖边有一个疯老婆子,满嘴疯话,大伙儿都别理她。

官员们见了林映容,纷纷绕路飞走。

老妇人锲而不舍、追问不懈,她一阵笑,一阵哭,见了官员就笑,没有消息就哭。

失望一天更胜一天,直到某一天,一个官员走上前来,给她一页文书,也不多说,掉头就走。

林映容一瞧,两眼发黑,几乎昏了过去。

这是最后的判决书,斗廷认为案情不明,证据混乱,所以驳回上诉、不予受理。

花了整整半年,只得到这样的结果。

林映容万念俱灰,痴呆呆返回村子,她坐了整整一晚,决心亲自去找儿子。

她卖田卖地,走东闯西,到处寻找两人的下落。

可那两人就像落入大海的水滴,消失得无影无踪,更有人提醒她,两个人兴许离开了震旦,去了红尘。

红尘里的裸虫比道者多得多,找一个人比在震旦难十倍。

老太婆伤心、愤怒、不甘、绝望,仿佛行尸走肉,徘徊震旦各地。

她常常十天半月地不说话,她日渐消瘦,很快枯藁如柴,有时她梦见自己死了,可是一觉醒来,却又明明白白她活着。

仇恨支撑着她,尽管发白如霜,面如骷髅,可她始终活着。

林映容不懈地行走,不懈地寻找,几乎走遍了半个震旦。

直到有一天,偷儿盗走了她所有的盘缠和法器。

老太婆落入了绝境,她在路边号哭,可是没人理睬,那时魔道崛起、人人自危,谁也不愿多管闲事。

老太婆哭得昏夭黑地,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仿佛回到了水云村,在村后的那片树林里,冉冉走出一人,他白发如雪,肤似象牙,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挂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一刹那,林映容醒了过来,一股喜悦在她心中流窜。

她连骂自己煳涂,皇师利临去的时候不是说过吗?如果狐妖当真做出违法的事,可去琢磨宫找他。

林映容当时只想着如何拆穿狐红衣,竟把这一句更紧要的话给忘了。

琢磨宫远在数千里外,老太婆没了盘缠、也没了法器,只能步行前往。

她沿途乞讨,受尽了人世的冷眼,终于有一天,走到了琢磨宫外。

她的前面出现了一片火海,林映容已经筋疲力尽,望着远处的宫殿,再也无力跨越那片火焰。

老妇人悲从中来,冲着宫殿号哭,大声叫喊白王的名字,直至嗓音嘶哑,哭倒在了光秃秃的山冈上。

正哭着,来了两个年轻男子,高大的说:“老人家,我是琢磨宫左向司辰,你找白王干什么?” 林映容忙站起来:“我是水云村的白虎道者林映蓉,跟白王见过一面,白王答应过我,如果有难办的事,可以来这儿找他!” 那两人对视一眼,司辰说:“钟离霆,你向白王问问!” 另一个人点点头,符笔朝天一指,一点白光飞入宫殿,过了一会,又有一点白光从宫里射来,钟离霆伸手接过,点头说:“白王答应见她!” 两个人一左一右,搀扶老妇,晃眼跨过火海,进入了一座冷清清的大殿。

殿里站了不少人。

皇师利高高在上,冷冷俯瞰下方,林映容忍不住伏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明来历。

皇师利静静听完,笑着说:“老人家,你知道斗廷为什么不肯受理此案吗?” “他们都是煳涂蛋!”林映容恨从中来。

“煳涂?不!”皇师利摇了摇头,“他们清醒得很呢!眼下的斗廷是伏太因的傀儡,伏太因又和狐红衣的大哥狐青衣有交情,如今魔徒猖狂,妖怪倒向那边,都能动摇均势。

所以说,魔道也好,斗廷也好,两方面都想讨好妖怪。

这个节骨眼儿上,伏太因不好得罪狐族,只好煳涂官断煳涂案,把这案子草草了结!” 林映容听得心中发冷,比起道者战争的大事,她一个小老太婆的恩怨悲喜又算得了什么?想到这儿,不由绝望起来,颤声说:“还请白王替我主持公道!” “你放心!”皇师利挺身站起,“老人家,我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你是白虎人,我是你的天道者,白虎人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他的眼里寒光—闪,“我也决不准许,狐狸的妖血沾染白虎的神血!” 林映容高兴得快要昏了,嗓子说不出话,只有死命磕头。

“巫史!”皇师利扬声高叫。

一个高高瘦瘦、脸色灰白的男子应声出列。

“把狐红衣找出来!” “可是!”巫史放低嗓音,“如果狐族反抗呢?” “谁也不能违反《道与妖的扎尔唿》。

狐族反抗,就是毁约。

白虎人将与狐族开战,我的飞轮会从首阳山顶碾过去!” “伏太因那边呢?” “不必理他!”皇师利徐徐坐下,眉宇间透出一丝冷傲,“这是白虎人的事,我,才是白虎人的天道者,我,才是白王皇师利!” 玲珑城小巧玲珑,坐落在无情海中。

小岛横直百里,浓荫包围城郭,房屋就地取材,砗磲水晶,珊瑚龙骨堆砌得光彩夺目。

路过的道者从天下望,这座小岛躺在无量的碧波中间,就如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城里居民不过万人,民风淳朴富足,事务稀少散淡,城中的官吏走在街上,就和平常的百姓没有两样。

吕书维与狐红衣,来到城中快有一年了。

二人买下一幢白楼,上下两层,开窗见海。

忙时,吕书维也和他人一样乘车出海、采珠捕鱼;闲时,夫妻徜徉海边的长堤,坐看水云飞逝,鱼龙起舞。

人要是悠闲欢喜,光阴就过得很快。

一眨眼,狐红衣身怀六甲,生下了一个儿子。

吕书维给他取名“吕品”,天天抱在怀里,片刻不肯离手,惹得妻子半嗔半喜,埋怨儿子夺走了丈夫的宠爱。

一家三口走在街上,惹得人人侧目。

男子俊秀,女子冶艳,就是怀中的婴儿,也是粉妆玉琢,机灵可爱。

人生到了这儿,似乎圆满无缺,只是凭海临风,偶尔想起大陆上的父母,吕书维的心里才会感到惆怅。

可是人妖相恋,不为世人所容,当年离开故土,也是迫不得已,只盼再过若干年,儿子长大以后,一家返回大陆,时过境迁,光阴磨去了恩仇,一家五口,又可以平和相处了。

这个小小的愿望藏在心里,吕书维从没说出口。

可是狐红衣灵慧过人,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儿子满月的时候,她对丈夫说:“那天离开水云村是负气,父母的情分,又怎么割舍得下呢?你不如纸剑传书,道一声平安,也免得他们牵挂!” 吕书维一听正合心意,于是写下书信,先说成婚生子,—切安好,又说这里尽管临海,可是悠闲富足,不劳父母挂念。

传书发出以后,过了一个多月,这天下午,吕书维携妻抱子,一如平时走在城中的大街上。

他们来了一年有余,城中的居民早已熟悉,夫妇俩沿路招唿,十分怡然自得。

走到长街的尽头,路边闪出一人,向着两人慢慢走来。

吕书维看见那人,整个人似被闪电击中,狐红衣正埋头挑选活鱼,忽觉丈夫有异,也直起身来,掉头一看,微微皱眉。

来的是林映容,她消瘦得可怕,头发稀稀疏疏,走路抖抖索索,六十出头的妇人,看上去像是活过了百岁,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仿佛两块火炭,死死盯着狐红衣。

三人对峙了一会儿,吕书维忍不住叫了声:“妈……”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他望着母亲的模样,心中涌出深深的愧疚。

本以为老妇人一定会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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