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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藏在袖中的剧毒畏罪自杀。
那个毒与害死县令的毒是一样的。
” “县令枉死,当晚就审完画押了?”严鹤仪一手掀开车帘,拧过上身惊诧问道,“这样的重案,何人有权疏决囚徒?凶犯一手遮天,城中差役莫非也别无表示?这是一点公理纲纪都不讲了?” 季平宣答道:“宗族元老。
城中大半百姓,都要靠着他们吃饭。
” 季平宣知道他们是外来人,便说了些盘平的旧事。
“太早了,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盘平城第一个县令枉死之后,朝廷被吓住了,没人敢来,隔了有一两年,才等到新赴任的官员。
彼时全靠几大宗族富户依循科条,剖断纠纷。
“他们缠为地头蛇,官府强压不过,渐渐只能听命。
他们不知是从何处打通的关系,自此周边几座城镇的商旅,都会从盘平过。
货物太多,便招揽城中的百姓帮着运输、挑拣。
” 他说得缓慢,不过一会儿便气息紊乱。
“前几年天灾不断,又偶有胡人劫掠,田地因此抛荒,无人耕种。
城内几家大户乘时谋利,低价收购了大片田产。
天时好转后再高价租给农户,抬高粮价,财丰巨万。
“百姓们只怕没有活路,自己降了工钱,比临近的城镇少去一半。
连带着各种工匠、绣女的手艺,也变得极不值钱。
全家老小一年苦做,勉强苟活,省不出一点多余口粮。
“城中普通商铺难以经营,后来也陆陆续续转手他们。
百姓的工钱虽然稀薄,但一年到头尚能混口饱饭,自比别处的战乱之地要好上许多。
因此多年来将就着过。
” 他只看见那几户人家门庭越发显赫,从普通商贾成了豪望大族。
有着他人累世难比的滔天财富。
而百姓终年劳苦,疲于奔命,不得喘息,却越发贫寒。
苟缩在世道里的蝼蚁,还得攀附在越发茁壮的树根下,苦苦哀求,感恩戴德,才能换得所谓的安稳日子。
他没念过书,不懂是为什么。
只觉得说不出的凄惨。
骨头都被压弯了,抬不起一点头来,如同烟柳的垂丝,在春冬交替中,无知无觉地枯朽又新生。
这也能叫活着吗? 大梁的百姓,一辈子只能这样活着吗? 梁洗也不懂。
听了个稀里糊涂,又把话题转回去,问:“所以你是要找他们报仇,结果被打了?” 季平宣停顿了很久才问:“报仇?” 他由衷不解地问:“怎么报仇?” 梁洗被问住了,也没深思过,扯着嗓子问:“孽徒,怎么才能报仇?” 严鹤仪欲言又止,片刻后只道:“你别想了,你那榆木脑子想不通的。
” 季平宣倒是恨不能自己的脑袋真是一块榆木,那样就不必思考了。
“我在盘平城里长大,后来养我的人,就是于老的护院打手。
” 他嘴唇动了动。
没有出声,只在心里道:“可是他也死了。
而我甚至到了最后,也不敢问一句,他是不是杀我爹娘的凶手。
” 那人待他不算很好,从未对他说过一句温情的话。
也不算很坏,教他习武,保他衣食,替他遮掩身份,帮他改名换姓。
每每他打听自己的身世,对方总是沉默推诿,当时的他又是何种心情? 少年眼眶渐渐发红。
不敢再往细处想,死死闭上眼睛,浑身发抖。
可他宁愿自己冻死在当年的药铺外,也不想余生都溺毙在这捋不清的恩怨里。
严鹤仪听着车厢里头久久无声,看不见少年在默然垂泪,问了一句:“你回城是想做什么?” 少年沉浸在回忆中难以抽离,听见这句叩问过自己无数遍的话,跟着喃喃重复了一遍:“我要做什么?” 他仿佛又开始了那场漫无止境的噩梦。
从盘平城里逃出,身后是甩不脱的追兵,手上是洗不干净的血。
他像抔尘土飘在空中。
眼前是一座座爬不完的高山,一条条走不完的绝路。
凭着一线痴心妄想的期盼,想完成养父临死前最后的嘱托。
死意如潮水涨落,不知何时崩溃到头。
只等着一场雨,将他彻底打死在泥里。
就那么浑浑噩噩地滚爬了几年,直到在一处歇脚的茶肆,听着一名过路,已记不得面貌的剑客随口说起的话: “我遇到一个讲道理的人。
” “若这世上,众人都在强权之下不敢出声。
也定会有一个人,站出来争一句对错。
” 少年的心中很静,将所有的嘈杂都清空了,去记那个名字。
“她叫宋回涯。
” ——她叫宋回涯! 少年手指用力,一下子抠进了伤口里,疼痛叫他睁大眼,理智一下子回笼,跟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哽咽说:“我想见宋回涯。
” 他指缝中全是渗出的血,松开一些,已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绝望地说:“……但是宋回涯已经死了,死在无名涯。
” 然后魔怔似,一遍遍地念,又莫名哭个不停:“宋回涯……” “你找她做什么?”梁洗心中嫉妒,不遗余力地诋毁道,“她只是比我稍微聪明了一些些,但远不如我善解人意,未必会管你的麻烦事。
” 严鹤仪:“呵。
” 梁洗暴怒道:“你冷笑什么?” 少年身形东倒西歪,嘴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梁洗靠近过去听了听,发觉他是又晕过去了,一摸额头,烫得惊人,忙叫道:“停!你在这儿等我,我直接去把宋回涯叫来。
” 严鹤仪愁得嘴角燎泡,拦住她道:“我说句实话,你就是把宋回涯叫来也没用。
这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病急乱投医罢了。
盘平与断雁可不一样。
断雁可以算做山匪盘踞一方,朝廷早有防备,剿了就干净了,起不了太大的动荡。
盘平的那些宗族豪望,大掌柜们,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不是杀一两人能扫干净的。
拔出根,带出的泥是全城的百姓。
何况,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这座金山,最后是流向了谁的口袋。
那些县令的脑袋,又标着多少的价钱。
这是朝廷的事,不是江湖的纷争。
你指望着宋回涯力挽狂澜,不如让她直接绑个大夫过来。
” 梁洗认真听了,伸出手指努力记下:“绑宋回涯,再绑个大夫,还有吗?” “我——”严鹤仪指着她,气极道,“去去去!我懒得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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