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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还是咱们厅幼教处起草的呢,当时我还没去普教处,在办公室当差,文件是我拿着找省里领导签发的。
” 也许是心情迫切,卓小梅忙接过话头说道:“这个文件非常深入人心,我们举双手赞成。
只是咱们市里太不像话了,不但没将文件下发给我们,还与文件精神对着干,要将我们幼儿园改制变卖。
郭处长您可要给我们做主!”苏雪仪也说:“上面的精神总是好的,符合民意,只是一到下面就走了样。
”姜亚男看着郭处长,说:“你们教育厅也太官僚主义了,只知道下文,也不督促督促下面,文件精神到底执行得怎么样。
” 三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也没郭处长说话的余地。
好不容易等她们停下来,郭处长正要开口,姜亚男又推他一把,说:“你怎么不吱声?你以为小梅和苏园长今晚到我家里来,真是没钱吃饭,专门来解决伙食的?” “你总得给我说话的机会呀?”郭处长瞪姜亚男一眼,掉头望着卓小梅,说:“卓园长你不知道,我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过言论自由,什么话都被她抢着说了。
我好久都没叫她姜亚男了,叫她姜机枪。
”卓小梅说:“这话我信,亚男是个快嘴。
不过口快的人心直,没什么歪歪肠子。
何况亚男这么能干,郭处长您可不亏。
”姜亚男说:“他还亏?当年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这是点郭处长的穴,当年他追姜亚男,没少下工夫。
半天才回到原来的话题上,郭处长说:“文件是为了应付上头教育专项检查特意印发的,发下去之后,我们自己都记不得了,谁还想起督促检查?不过你们维都市也过头了一点,改制改到了教育部门头上。
好吧,我一定把你们的报告递到厅领导那里,看能否给维都市有关方面打声招呼,补救补救。
” 这显然不是卓小梅的初衷,因为光教育厅往下打招呼,市里领导是不会买账的。
可话还不能说得这么露,不然那是看轻了教育厅,郭处长听着会不舒服。
卓小梅正琢磨着怎么措词,姜亚男替她把话对丈夫说了。
她当然无需顾忌,说得直白:“你以为你们教育厅的领导神气是吧?人家市委市政府又不归教育厅管辖,他们怎么听得进你们厅领导的招呼?” 郭处长不理姜亚男,望着卓小梅,说:“你的意思是?”卓小梅忙说:“我们想请您找一找省里领导,能否在我们的报告上签个字,这样市里也许会认可。
” 郭处长把报告放到茶几上,说:“找省领导签字恐怕有些难度。
我这人教师出身,迂腐得很,除工作需要偶尔跟有关省领导有些接触外,并无特殊交往。
就是有特殊交往,也是不好拿这种事情去打扰领导的。
” 卓小梅难免有些失望,看来白跟姜亚男走这一趟了。
不过想想也是的,你一个市里的幼儿园算什么?值得郭处长这么劳心费力么?而且郭处长这种年龄的机关干部,正是往上爬的时候,如果为你幼儿园的事情给领导添麻烦,惹得领导不高兴,影响自己的前途,那就太不合算了。
姜亚男却不依不饶,朝郭处长一横眼睛,说:“找领导签字没有难度,那小梅两个早就自己找领导去了,犯得着来找你大处长吗?而且是我主动带她们上家里来找你的,你想敷衍,还得问问我同不同意呢。
我不止一次两次跟你说过,小梅是我幼专时最要好的同学,这件事你没给她办下来,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 这话让卓小梅大为感动,真不枉跟姜亚男同学一场。
哪怕郭处长不给你找省领导签报告,有姜亚男这几句话,卓小梅也深感慰藉了。
郭处长大概听惯了姜亚男这种口气,优雅地一笑,对卓小梅说道:“卓园长听到了吧?这便是你这个老同学的德性。
不是今天才这样,平时也是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跟我说话。
有什么办法呢?当年我追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么个姿态,十多年了,至今风范犹存。
我只能这样侍候着,怕是一辈子都不抬不起头了。
” 三个女人都张嘴笑起来。
卓小梅说:“这可是大好事。
我可见得多了,在家里抬不起头的男人,在外面总是抬头挺胸的,做得起人,说得起话;相反那些一回到家里就大吼大叫的男人,一出家门往往就成了太监嗓子,说法细声细气,蚊子一般,没个男人样。
” 这话让郭处长很是受用,说:“卓园长真不愧搞幼教的,心理学学得好,一句话让我六月天喝了冰镇水一般舒服。
好吧,为了卓园长的冰镇水,也为了夫人的嘱托,我去找找省里的领导,看能否让领导在你们的报告上落几滴墨水。
” 眼见得山重水复疑无路,岂料柳暗花明又一村,卓小梅重新看到了希望,自是欣喜,暗暗吁了口气。
姜亚男也跟着高兴,给卓小梅兜了底:“小梅这事你就放心好了,我家老郭嘛,没有别的能力,只是平时没少给省里这首长那领导办事,他们的亲戚朋友有子女要上名牌中学,读名牌大学,让秘书打来电话,递来条子,咱家老郭总是尽心尽力操办,哪怕爹妈死在了棺材里,也可以扔下不管。
而且操办得非常圆满,滴水不漏。
现在老郭拿着你们的报告叫领导签个字,又不是割领导身上的肉,领导有什么屁可放的?” 卓小梅昕得出,姜亚男这是转着弯子夸耀自己男人的能耐。
看来她主动请你上家里来,叫你递报告给她男人找领导签字,一半是对你这个老同学的关心,一半就是让你来见识她男人的能耐的。
女人都这样,男人有些能耐,自己心里有数还不够,恨不得天下人特别是自己的姐妹们都知道自己男人了不起,那才有意思。
不过姜亚男的话虽然不无炫耀,却不全是妄词,卓小梅是听得出来的。
她完全相信郭处长这个实力。
他能把姜亚男追到手,能摇身一变,从普通中学教师成为教育厅要害处室的处长,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临出门时,郭处长交代卓小梅:“你该知道,你那老同学是个典型的弹匠。
自古以来,这世间的事情往往谈的容易做的难。
尤其是找领导,不是你想找就找得着的。
有时就是找着了,也不是你要他签字,他就给你签字,毕竟手长在他手上,不是长在你手上,是他领导你,不是你领导他。
不过你们的报告我会牢记心里,在恰当的时候递给领导。
办什么事情都得有个时机,时机来了就容易办成。
所以你们也不要在省城守候,回去等我的电话。
如果你们运气好,省领导在报告上签了字,有人会直接发往市里有关部门,市里领导总得有个说法。
即使省领导不肯签字,我也会把情况反馈给你们,对你们有个交代。
” 卓小梅心头一热,不知怎么感谢郭处长才好。
还是苏雪仪机灵,走近正坐在电视机前看体育节目的孩子,变戏法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孩子怀里。
姜亚男要过去制止,被卓小梅拦住了。
孩子还算懂事,犹豫一下,起身要退红包,被苏雪仪一把按住,说:“阿姨来得匆忙,也没给你带什么。
你拿着,自己上街买喜欢的书。
” 拉扯了一阵,姜亚男夫妇不再坚持,两人才出了门。
卓小梅对苏雪仪此举非常满意,说:“雪仪你还有些头脑嘛。
”苏雪仪说:“这个头脑谁没有?求人办事,尤其是求机关里的人办事,舍不得出血,办得成吗?这也是大家都普遍遵循的潜规则了,就是经历的少,见识的少,听到的总不少吧?” 说得卓小梅点头不迭,深以为然。
虽然没能直接拿到领导的批示,可事情能进展到这一步,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回到维都,卓小梅和苏雪仪说起这次省城的遭遇,园里职工唏嘘不已,把两位看成有功之臣,觉得希望依然存在。
可不是么?若郭处长能让省领导在报告上签上大名,市里也许真会改变主意,放机关幼儿园一马。
这也就是说,机关幼儿园的命运就系在郭处长身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卓小梅做什么都没心情,园里的事务都交给苏雪仪和曾副园长去打理,自己一心候着郭处长的电话。
其间只提着在省城买的糕点和中药回了一趟父母家。
父母笑纳了糕点,当卓小梅面一人吃了一块,津津有味的样子。
至于那几包中药,母亲愿意给兵兵服用,反正中药副作用不会太大。
还说有些病不是药物能解决得了的,何况兵兵现在状况不错,也许过不了多久,身上的病症就会完全消失。
这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卓小梅觉得母亲这辈子虽然没读什么书,可对世间事物,往往比自己看得准。
郭处长的电话迟迟没来。
开始卓小梅还稳得住。
郭处长说过,办事得看时机,时机来了,事情就容易办成。
渐渐地耐心有些不够了。
这事是姜亚男揽给郭处长的,他尽管当着姜亚男和你的面说得那么动听,是不是真的上了心,卓小梅不是很有底。
即使郭处长上了心,平时他也给领导办过不少实事,可领导随便找个借口,硬不在报告上签字,郭处长作为下级,也是没太多办法的。
疑虑着,卓小梅几次想打电话过去询问,又觉得郭处长有言在先,要你等他电话,催逼过急,多有不妥。
又熬了几天,卓小梅实在忍不住了,还是拨了电话。
不过拨的是姜亚男的手机。
卓小梅只字不提报告的事,而是绕着圈子,感谢那次她和丈夫的热情款待。
姜亚男还是那么风趣,嘻笑着给老同学说了一堆乐事。
也不用卓小梅开口,乐够了,主动提到报告的事,说她家老郭已给一位副省长的秘书打过电话,那秘书非常乐意帮忙,领导稍有空闲,心情也好的时候,立即通知老郭过去见领导。
卓小梅这才放下一颗心,脸色又朗润起来。
一晃又过去一个星期,郭处长那边还没有消息。
市里却有了新的动向,说近期将到机关幼儿园来搞什么财产评估,那架势是要做好前期准备,只等着老板提着大把钞票来买断机关幼儿园了。
预备通知也下达到了园里,董春燕第一个看到,因为通知是寄给财务室的。
通知没看完,董春燕就挺着个显山露水的肚子,赶往园长室。
卓小梅在通知上草草瞟一眼,便一把扔到地上,吼道:“不是还没开始改制吗?这就评估起财产来了?” 董春燕扶着肚子,蹲下身捡起通知,说:“要改制,自然得先搞财产评估,不然买卖双方怎么讨价还价?” 评估小组的人说来就来了。
需要补充的是,评估小组下来前,市委组织部肖副部长在费局长陪同下进了机关幼儿园,后面还跟着组织部干部科和事务局人事科两位科长。
费局长到机关幼儿园来,那是稀松平常事,组织部肖副部长可是第一次迈进机关幼儿园大门,大家都感到新鲜。
不过记性不差的人应该还想得起来,不久前组织部和事务局几位科长曾到园里来考察过卓小梅,估计肖副部长的驾到,与卓小梅的进步有关。
果不其然,四位领导和机关幼儿园园务会成员在会议室坐定后,费局长介绍完肖副部长和两位科长,肖副部长就看一眼卓小梅,开门见山道:“今天我们是代表市委,特意来宣布卓小梅同志的任命的。
在组织的精心培养下,在机关事务局的正确领导下,在幼儿园园务会成员的大力支持下,在全园职工的共同奋斗下,同时也是在卓小梅同志本人的不懈努力下,她担任机关幼儿园园长多年,思想作风过硬,工作业绩突出,为我市幼儿教育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还荣获全省十佳女青年称号,成为全省女青年学习楷模。
通过组织认真考察,卓小梅同志已被正式任命为机关事务局副局长。
”然后拿出市委文件,先是文件名和文件号,接着是正文,最后是下文日期,照本宣科,一字不漏念下来,连文件括号里“试用期一年”几个字也没放过。
宣读完毕,肖副局长停顿片刻,清清嗓子,提议道:“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祝贺卓小梅荣任机关事务局副局长职务!”大家也就鼓掌,掌声不用说很热烈,就如肖副部长预期的那样。
掌声停下后,肖副部长又补充道:“考虑到机关幼儿园工作的重要性和特殊性,组织上建议卓副局长协助费局长分管机关幼儿园工作,并继续兼任一个时期的园长,等到培养出新的园长后,再把工作重心过渡到事务局。
” 肖副部长代表组织上提出的建议自然是英明的,费局长表示举双手赞成。
他还表态说,卓副局长的工作重心目前主要放在机关幼儿园,当然事务局召开什么重要会议,商议什么大事,卓副局长也得出席,因为她现在不仅仅是园长,也是局领导了。
一个小时前还是卓园长,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堂而皇之的卓副局长,卓小梅觉得这真有些滑稽。
她心里很明白,这是机关幼儿园的改制变卖的前兆。
上面这个时候任命她为事务局副局长,不可能再有别的目的。
园务会成员里面却还有人弄不清其中奥妙,肖副部长他们走后,便嚷嚷着要卓小梅出血,到酒店里订几桌。
卓小梅哭笑不得,把自己关进园长办,独自叹息了一个半天。
卓小梅任命事务局副局长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同学和朋友,还有平时并无来往的熟人纷纷打来电话,表示祝贺。
就是得了全省十佳,上了省里电视,也没有这么多人关注。
看来大家还是看重这个官字,真是一朝做官,万人景仰,虽然卓小梅这个所谓的官有些悬乎。
而且都把这事与魏德正联系到了一起,说是朝廷有人好做官。
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亮得什么事情都能透过现象,一眼看穿本质。
罗家豪也打来电话,说:“卓副局长,恭喜你呀。
”卓小梅没好气道:“你什么意思?”罗家豪说:“我可是真心替你祝福。
”卓小梅说:“有什么福,你说说?”罗家豪说:“你是明白人,还用得我废话么?”卓小梅说:“家豪,你应该是理解我的,怎么也跟着别人起哄?” 罗家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小梅,不管德正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但你做机关事务局副局长,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的去处。
毕竟事业单位的改制已成大势,机关幼儿园要想逃过这一劫,几乎没有可能。
” 这的确是大实话,卓小梅用不着罗家豪来教导。
她忽然警惕起来,说:“你不是替魏德正做说客吧?”罗家豪否认道:“魏德正可没给我布置任务。
是我打电话给他,问你是不是真做了副局长,得到他的证实后,我才给你打电话的。
”卓小梅说:“魏德正没说别的?”罗家豪说:“他说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你接不接受,那是你自己的事了。
财产评估小组就要进驻幼儿园,他希望你还是把眼光放远一点,尽量配合做好评估工作。
” 卓小梅忍不住笑起来,说:“你这不就是游说么?” 第二天评估小组的人就进了机关幼儿园。
小组成员由三个方面的人组成,有改制小组的,有财政局资产评估中心的,还有市监察局的。
带头的是个五十岁的女人,大家都喊她潘组长。
原来就是那次卓小梅去财政局批经费报告时,见过的那位纪检组长。
如果是平时,有关部门来人,卓小梅就是事情再多,也要腾出时间,亲自出面接待。
这次卓小梅没有心情,事先躲开了。
偏偏潘组长他们一定要卓小梅出面,说她不仅是单位一把手,还是分管幼儿园的机关事务局领导,评估前有关精神和政策依据必须跟她通气,评估完后还得请她在评估报告上签字认可。
董春燕和苏雪仪她们只好谎称卓小梅出差去了,一时赶不回来。
潘组长自然不是那么好哄骗的,知道卓小梅是故意逃避,说:“我不管卓局长出不出差,你们得给我立即把她叫出来。
”苏雪仪说:“这次卓园长是去浙江进玩具,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打不了来回。
”董春燕也说:“本来进玩具是我的事情,见我翘着个肚子,行动不便,卓园长也是体恤下属,只好亲自挂帅。
如果知道你们要来,她也就不会出这趟差了。
” 潘组长严肃地望着董春燕,说:“我们事先不是下了预备通知的么?怎么说是如果知道我们要来?”董春燕说:“预备通知只说近期领导们要下来评估,并没规定具体时间。
”潘组长来了火,说:“小董你少啰嗦了,现在就给卓局长打电话,我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请她亲自出面,协助我们进行财产评估。
” 董春燕不吱声了,也不动,木头一样站在地上。
潘组长又催她:“怎么还不打电话?”董春燕说:“机关幼儿园穷,财务室从来没装过电话机,全园只园长室装了一台,可惜园长室被卓园长锁走了,我进不去。
” 潘组长这才发现财务室还真没有电话机,只好去包里掏自己的手机,说:“机关幼儿园真是精打细算。
”董春燕不肯接潘组长的手机,故意说:“怎么好意思打领导的电话呢?我去门口打公用电话吧。
”抬腿要往外走。
苏雪仪过意不去的样子,把自己的手机塞给董春燕,同时给她使了个眼色。
董春燕心领神会,胡乱揿下一串数字,将手机放耳边捂了一阵,然后摇摇头,说:“没开机,估计是没电了。
”苏雪仪给潘组长解释说:“机关幼儿园不像党政部门,当领导的手机费全额报销,我们几个园领导,从没报过一分一厘话费。
话费又贵得吓人,尤其是出差在外,不仅要承担双向收费,还得出漫游费,缴起费来谁不心疼?当然卓园长现在已是事务局副局长,可任命才两天,又没到事务局去上班,估计暂时享受不上副局长的待遇,所以用起手机来没敢那么放肆。
” 苏雪仪和董春燕一唱一和的时候,潘组长一言不发,只拿冷眼盯着她俩。
等她们说完,她才掉头对身旁的年轻科长说道:“我的印象,改制办好像印了个改制单位领导电话号码表吧?”那科长忙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表格,找到卓小梅的名字,念了她的手机号码。
潘组长当即用自己的手机拨了号。
很快有了信号,潘组长得意地笑道:“估计苏园长的手机用得太久了,也该换代了,不然打你的手机,卓局长没开机,打我的手机,她怎么又开了机?莫非卓局长跟我有心灵感应,知道我要找她,及时把手机打开了?” 苏雪仪和董春燕不尴不尬,讪笑着,吱声不得。
潘组长脸上的得意慢慢消失了,最后拿下耳边的手机,啪的一声合上盖子。
估计是卓小梅见了不熟悉的号码,不肯接电话。
潘组长紫着脸,对身边的人一挥手,叫道:“走走走,我们没什么本事,拿不下机关幼儿园的评估。
回去向魏副书记汇报,让他亲自来搞评估。
”一伙人气鼓鼓地出了幼儿园。
晚上苏雪仪和董春燕,还有曾副园长,跑到卓小梅家里,说起白天潘组长他们吃的软钉子,像是打了大胜仗般神气得不得了。
卓小梅没那么乐观,说:“潘组长他们今天走了,并不能保证明天他们不会再来。
”三个人便合上笑嘴,眼睛望起鼻子来。
过了一会儿,苏雪仪才抬起头,说:“也不知郭处长找过省领导没有,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是好是歹,也该给个说法了。
”卓小梅说:“郭处长发过话,无论事情的结果如何,他都会给我们一个答复的。
这么长时间了,他的答复也该来了。
” 又枯坐了一阵,卓小梅正要跟三位商量下步怎么应付评估小组,屋角的电话猛然响起来。
四个人都怔住了,不知谁会打来电话?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卓小梅的亲戚朋友,要么是市里有关领导。
如果是领导的电话,肯定跟机关幼儿园的资产评估有关。
说不定潘组长已把她在园里碰钉子的事汇报给了魏德正,这个电话就是魏德正打来教训卓小梅的。
苏雪仪和董春燕便劝卓小梅不要接电话,耳不闻,心不烦。
可卓小梅迟疑片刻,还是起了身。
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从省城来的。
卓小梅也就意识到是谁了,握紧话筒,屏住呼吸,问道:“您是郭处长吧?”郭处长在那头笑了,说:“卓园长蛮厉害嘛,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你就听出来了。
”卓小梅说:“我这是跟您心有灵犀嘛。
”郭处长乐不可支道:“你可得说清楚,是跟我心有灵犀,还是跟你的报告心有灵犀?” 听话听音,郭处长打这个电话,明显是要说那个报告的事。
他口气乐呵呵的,大概是事情有了些眉目。
卓小梅急切道:“那个报告怎么样了?”郭处长说:“卓园长算你运气不错,分管教育口的康副省长历来反对什么教育产业化,对一些地方要改制变卖教育单位深恶痛绝,因此我通过他的秘书,将你们的报告递上去后,他当即就在上面签署了明确意见,并批转各级政府和教育部门,一定要吸取东部某些省份将国家幼儿园改制变卖,造成不良影响的惨痛教训,从而坚决刹住省内少数地方改制变卖国家幼儿园的不良势头。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卓小梅激动得全身抖动起来,像是吃错了药似的。
恨不得嘬长嘴巴,对着话筒狂吻一气。
只是考虑到郭处长在长长的电话线那头,你再怎么费劲,他也不可能领受到你的狂吻,才使控制着自己,努力让变形的嘴巴和舌头复归原处,以使郭处长能听懂你真诚的谢意。
接着卓小梅又问道:“康副省长的批示现在在您手上吗?要不今晚我就坐夜班车赶往省城,拿个复印件回来?”郭处长当然很能理解卓小梅的心情,说:“看把你急的。
你放心好了,最迟后天,康副省长的批示就会到达维都市政府的,到时你去找市政府就是。
” 停了停,郭处长又提示道:“康副省长作了指示,自然是给了你们幼儿园一道护身符。
不过地方上的事情,地方党委和政府有其自主权,你们还得积极主动点,多到市里去走动请求,促使他们落实好康副省长的批示。
”卓小梅说:“这是肯定的,康副省长的批示下来后,我们就有了尚方宝剑,再去找市里领导时,底气就足得多了。
” 卓小梅听电话的时候,三个女人都紧紧围过来,将郭处长的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郭处长那边挂掉电话后,卓小梅的话筒还在手上,三人便扑上前,将她搂住,欢呼起来,像运动员在奥运会上拿到了冠军似的。
随即又瘫在沙发上,一个个泪流满面了。
为了机关幼儿园的生存,为了百多号姐妹手里的饭碗,这一年多来,她们没少遭惊吓,少做小人,如今终于得到省政府领导的支持,机关幼儿园也许能逃过这么一劫了。
也是兴奋,苏雪仪到幼儿园门口转了一趟,弄回两个菜,外加一瓶好酒,四个人兴高采烈庆贺了一番。
董春燕隆着个肚子,卓小梅劝她少喝两口,以免影响孩子智力。
因正在兴头上,董春燕也就不管不顾,说幼儿园没了,我没法养活孩子,孩子智力再高又有什么用?放开喉咙畅快了一把。
第二天,关于康副省长给机关幼儿园作出批示的好消息便在职工们中传开了,大家奔走相告,整个幼儿园都被哄抬起来,过节一样热闹。
还有几位不顾市政府的禁炮令,挑了鞭炮,大鸣大放,搞得惊天动地。
鞭炮声招来城管队,要罚款子,放炮人甘愿受罚,二话不说交了罚款,说这罚款出得一点不冤枉。
郭处长推测得很准,第三天康副省长的批示就下达到了市里。
卓小梅和苏雪仪两个一大早就奔往市政府。
听说领导们正在召开政府常务会议,两人先跑到司机班,拉上上次打过交道的那位刘司机,找到机要科机要员,看到了康副省长的批示。
康副省长批示得非常明确:“教育厅及维都市政府:现将维都市机关幼儿园的报告转达给你们,它让我们不得不进行认真思考,在推进事业单位改革过程中,如何把握好教育的公益性事业性质,如何把重点放在机制的转换上,放在单位全员聘用上,而不是简单地理解为所谓的改制变卖或者出售。
这个问题如果把握不好,让已在其他省份刮起的变卖出售风蔓延我省,那我们是要负历史责任的。
所以务必以维都市机关幼儿园的改制事件为戒,尽快刹住教育单位改制变卖风,维护好当前科教兴国的大好局面。
”云云。
这个批示实在振奋人心,卓小梅和苏雪仪看得眼角眉毛都是喜气,都快山呼万岁了。
看过还不够,又让刘司机帮忙,求机要员弄了一个复印件。
拿着复印件就要去找市长们,刘司机拦住她们,说:“市长们都在开会,也许正在研究康副省长的批示。
你们先到司机班里休息一会儿,会议有了结果,我给你们去打听。
” 刘司机说的没错,这天政府常务会议主要内容就是传达康副省长的批示精神。
对将机关幼儿园列入改制单位,分管教育的陈副市长一向持反对意见,无奈他是党外副市长,说话没有分量,只得默认,现在有了康副省长的重要批示,他也就变得理直气壮,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坚决拥护康副省长的批示精神,还趁机强调了一番基础教育的伟大意义。
其他人却不肯吱声,一个个做沉思状,好像这是一个多么复杂难懂的问题。
机关幼儿园的改制主要是市委常委的意见,现在康副省长下达了批示,政府班子成员们也就不知是听市委常委的好,还是听康副省长的好。
最后是主持会议的姚市长表了个态,暂时免议这事,交给市委常委来决定,这叫做解铃还需系铃人。
在司机班坐上没半个小时,两人熬不住了,趁刘司机出去有事的当儿,赶往领导们开会的四楼。
又不敢去敲会议室,只得在楼道间来回徘徊,仿佛掉了个宝贝在地上似的。
偶尔有人走出会议室,两个就堵上去,张嘴打听康副省长的批示研究得怎么样。
那人用陌生的目光在她们身上一扫,也不发话,掉头去了卫生间。
过一会儿又出来一个人,两人不死心,又跑上前去,这回人家瞧都不瞧她们,捂着个手机去了楼梯间。
正在两人有些泄气,搓着手,犹豫着要不要麻了胆子破门而入之际,会议室的门再次启开了。
卓小梅的眼睛顿时放出亮光,原来是那次在政协打过交道的陈副市长。
忙趋步而前,张开嘴巴准备打招呼。
正要吐出“陈副市长”几个字,卓小梅便意识到不对,心想你有什么资格拿副字称呼领导呢?立即舌头一翘,响亮地喊了声“陈市长”。
听见有人喊自己,陈副市长抬起头来。
却满眼的陌生,早已认不得卓小梅了。
领导都是忙人,每天从早忙到黑,遇的事见的人那么多,不可能打一次交道就记住你。
卓小梅只好自我介绍道:“我是机关幼儿园的卓小梅,两个月前向陈市长请示过工作的。
” 陈副市长也想起来了,说:“对对对,还是在政协办公楼里。
”卓小梅说:“陈市长记性真好。
”陈副市长说:“哪里哪里。
刚才会上还在研究你们的事情呢。
”卓小梅急切地问道:“研究得怎么样了?”陈副市长皱皱眉头,说:“这事嘛,有些复杂,政府看来还定不了,得交给市委常委最后定夺。
” 卓小梅稍稍有些失望,说:“这种小事,莫非政府真定不了,非交给常委?”陈副市长咳一声,说:“有些事情你们怎么弄得懂?两位也不要在这里等待了,有了结果,政府会通知你们的。
”说完,扔下她们,摇晃着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看着陈副市长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两人愣怔一阵,只得悄然下了楼。
回到园里,刚迈进大门,老师们就围了过来,迫切地问长问短起来。
卓小梅只得说康副省长的批示已经到了市里,市里领导正在研究。
老师们便叽叽喳喳议论开了,这个说,这有什么好研究的,省长都下达了批示,市里领导只有执行的份儿,莫非要跟省长对着干不成?那个说,下级服从上级,官小的听官大的,省政府是上级,省长比市长和市委书记官大多了,市长市委书记不听省长的,不是作死么?还有的说,要我是市长市委书记就好了,早将这个顺水人情送给省长,下次有什么机会,省长一句话就让你进了步。
老师们天天待在幼儿园里,只知道下面得听上面的,小官得听大官这些朴素的道理,不知道官场上的事情深奥着呢,哪有如此简单?卓小梅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
又担心孩子们少人看管,出了差错,那可担当不起,于是轰鸭子一样,将老师们轰回教室。
虽然一时还搞不清市里会不会执行康副省长的批示,但机关幼儿园还是因此安静了一阵子。
至少评估小组的人不再上门,大家心中那线曙光还在。
等了几天,还是没有消息,也不知常委研究得如何。
卓小梅又不安起来,生怕夜长梦多。
苏雪仪就提醒她,是不是找找魏德正。
卓小梅早就这么想过,郭处长也曾强调,要主动点。
只是她知道改制变卖机关幼儿园,本来就是魏德正的意思,你把这事捅到了康副省长那里,他早对你恨之入骨,这个时候去找他,不是找骂是什么? 后来卓小梅还是去找了陈副市长。
她清楚陈副市长是党外副市长,机关幼儿园的事政府常务会议都作不了主,他更是起不了作用,但他分管教育,有什么消息应该还是知道的。
陈副市长答复说,常委那边的领导最近很忙,这个在国外视察,那个在外省招商,留在家里的也天天忙着接待北京和省里的要员或记者什么的,根本没法凑齐开会。
要卓小梅先别着急,耐心等待些时日,市委常委肯定会认真对待康副省长的批示,没给康副省长一个说法,谁也不敢轻易表态将机关幼儿园改制变卖出去的。
陈副市长的话自有其道理,卓小梅也就稍感宽心。
倒是郭处长一直关注着这事,又给卓小梅打来电话,问市里对康副省长的批示有什么反应。
卓小梅只得如实禀告,把陈副市长的话转达给他。
郭处长说:“我听说主张将你们幼儿园改制变卖的主要是魏副书记,是不是这么回事?”卓小梅很是感激,说:“郭处长真关心我们,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这么清楚。
”郭处长说:“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在电话里说过的话么?康副省长的批示给了你们争取自己权利的有力武器,但地方上的事最后还得由地方领导来定。
我还是那个意思,在市委常委做出最后决定之前,你们必须争取主动,动一动脑筋,想办法做好领导的工作。
”副省长的亲笔批示,按常规市里只有无条件执行的份儿,应该没有市委常委最后决定一说,更没有要机关幼儿园争取主动,做市里领导工作的道理。
郭处长身为省里大机关的要员,比卓小梅更清楚现行的权力运行模式,可他却接连打来电话,敦促卓小梅,是不是郭处长知道其中另有什么奥妙?卓小梅便向郭处长讨教,怎么做这工作,做哪位领导的工作。
郭处长笑笑,说:“卓园长是聪明人,还用得我明说么?” 卓小梅想想也是,人家郭处长怎么好把话说得那么具体呢?放下电话仔细琢磨,其实郭处长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确了。
他不是在电话里提到过魏副书记么?意思就是要你做他的工作呀。
看来魏德正还确实不是等闲之辈,郭处长对他可能有所了解。
也就是说郭处长已经意识到,在机关幼儿园的事情上,魏德正的态度也许就代表市委常委的态度,而市委常委或者干脆说魏德正有可能执行康副省长的批示,也有可能不执行康副省长的批示。
这里面的学问也太复杂太深奥了,凭卓小梅目前的见识,一时怕是不容易理解的。
那么怎么做魏德正的工作呢?卓小梅已经跟自己这个老同学纠缠过一年多时间,知道魏德正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工作做起来恐怕难度不小。
无奈之下,卓小梅将两位副园长召进园长办,说了郭处长的意思和自己的想法。
曾副园长脱口而出道:“这事还不好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幼儿园舍得出血,给姓魏的塞几把钞票,他还不就汤下面,放过咱们?” 事情哪是曾副园长说的这么简单?卓小梅也不是没给魏德正送过钱,如果几个钱就能把他搞定,还不早下手了?卓小梅掉头看着苏雪仪,想听听她的意见。
苏雪仪说:“曾园长说的也不无道理,古往今来,最管用的还是‘金钱’二字。
然而魏副书记好像还不是这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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