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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先别冷笑,以后我就不是你眼中的书呆子,而是标准的儒商了。
”卓小梅说:“你还儒商。
以后你可别说住在幼儿园,免得讨债的逼上门来,我和兵兵没有容身之地。
” 秦博文望望天花板,自信地说:“我就知道你习惯了从门缝里看人,老怀疑我的能力。
第一次把想法告诉你时,你就坚决反对,所以以后我也就不太想跟你商量。
小梅,说句内心话,我还不是想证明一下当初你的选择没有错?” 这样的话,女人听了应该是受用的。
可卓小梅也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又做过多年的园长,对这个社会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好多事情不是想做就做得来的。
而男人容易狂热,把什么都想得太容易,一定要碰个头破血流才认输。
就说秦博文他们原来的汽车制造厂吧,当初有人愿意出四亿五千万购买,市里以种种借口挡住人家,硬是作价三亿贱卖给了一位姓禹的广东老板,结果这笔生意成交没多久,市委书记就提拔做了副省长。
原来禹老板哪是什么广东老板,而是省里一位主要领导的妻弟,他购进汽车制造厂后,没在里面搞过半天生产,却将核心技术和生产指标抽走,带到了沿海城市。
这在维都市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汽车制造厂七千多职工为此上市委闹了好几回了,每次公安都抓了人,才勉强给镇住。
卓小梅担心的是,秦博文他们在这样是非不断的地方办修理厂,哪天出了什么纠纷,修理厂连带遭殃,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连本钱都难收得回。
这个情况秦博文他们又何尝不知?他们就是看准了禹老板的背景,才下决心办这个修理厂的。
跟卓小梅的看法不同,他们认为厂里即使出事,也动摇不了禹老板,只要禹老板没倒,厂房的产权什么的就是稳定的,修理厂的生产经营便有保障。
另外秦博文还有一个想法,在心底隐藏了多时,跟谁也没表白过,这天终于在卓小梅前面流露了出来。
秦博文说:“小梅你是最清楚的,中学时三剑客中我可不是弱角,后来我又读了最好的大学,不是凭这一点,当年我也不可能把你追到手。
没想到乾坤颠倒,世道突变,魏德正做了市委副书记,罗家豪当上不大不小的老板,我秦博文却成了下岗工人,虎落平川。
我又不弱智,为什么不能做点像样的事情出来,让他们开开眼界呢?否则他们不会小瞧我,我自己也会小瞧自己。
” 卓小梅却觉得秦博文的想法有些可笑。
人家小瞧不小瞧的,值得那么在乎吗?人家做了大官,你不需他施舍你乌纱帽,人家发了大财,你不需他施舍你金银铜,他想小瞧你还没处瞧呢。
何况这世上没做官没发财的人占了绝大数,人家都活得好好的,你却活不下去? 这样的话,过去卓小梅也不是没跟秦博文说过,可他听不进去。
所以卓小梅不愿多费口舌,身子一躬,留给秦博文一个脊背。
只是秦博文刚才提到过的魏德正的名字还在耳边响着。
卓小梅也听说魏德正做了市委副书记,不知钟秘书长说的那个要到幼儿园来揭牌的重要领导,会不会就是他。
三天后,卓小梅拿着向财政要钱的报告,准备到松风宾馆去找钟秘书长,董春燕屁颠屁颠跑了来,兴高采烈地说:“卓园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卓小梅说:“看把你乐的,是不是小马在你肚子里装上货了?” 小马是董春燕的丈夫,小两口结婚多年没孩子,上医院检查了好几次,有时说是小马的问题,有时又说是董春燕的问题,搞得两人不知如何是好。
今年暑假,卓小梅给他们介绍过一位民间草药医生。
那医生探过小马的脉,断出是他的问题,当即开了几副草药,说是服完药不出两月就会见效,所以卓小梅才有此一说。
董春燕羞了个满脸通红,说:“卓园长就喜欢拿我开心。
哪有这么快。
”卓小梅说:“那倒也是,好事不在忙中取嘛。
什么事你说。
”董春燕说:“教育局和事务局的钱,昨天下午就汇到了幼儿园的户头上,我刚到银行里查过了。
” 卓小梅自然也非常高兴,拿起桌上的电话,分别拨通李局长和费局长的手机,感谢他们的关心和支持。
其实最要感谢的应该是钟秘书长,不是他发那通脾气,两位局长大人哪里肯掏钱出来?不过卓小梅马上就要去找钟秘书长,也就没打他的电话。
等他帮忙把另外那一万也弄到手,再感谢也不为迟。
丢了电话,卓小梅不再逗留,关门下楼,走出幼儿园。
赶到松风宾馆,在服务员的指引下,轻轻推开领导们开会的接待室,只见里面一屋子的人,大圆桌上摆着高级香烟和时鲜水果,还有矿泉水,好像是农夫山泉牌子的。
再看开会的领导,一个个肥头大耳,气宇轩昂。
卓小梅想,当官的就是当官的,坐着像官,站着像吏,生就一副官相,哪似小民百姓,尖嘴猴腮,一脸的苦相。
如果在街上同时碰上两个人,一个红光满面,春风得意,一个面带菜色,愁眉苦脸,不用查档案或户口,前者一定位显权重,身为贵胄,后者肯定穷困潦倒,不是拖板车的,就是扫大街和卖豆腐的。
也不知是不是那些宾馆酒楼的饭菜油水过于丰厚,格外养颜,而小民百姓家里的粗茶淡饭缺乏营养,只供填肚充饥。
有意思的是,一个人发迹前眉毛胡子跟臭抹布一样不舒不展,白天走在街上,也一脚高一脚低,一旦升了官,哪怕是个小股长小科长,立即变得腮圆颐阔身广体胖起来,连走路也变得四平八稳,从容不迫。
卓小梅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官脸,很快找到了钟秘书长。
其时钟秘书长正戴着副宽边眼镜,低头认真批阅文件,卓小梅最初看到的只是一个硕大的脑袋,是脑袋前面的牌子上写着的大名,才让卓小梅认出那个大脑袋。
而旁边那位额高鼻挺,张开阔嘴大声作着重要指示的中年人,看来就是钟秘书长所说的常务副市长了。
卓小梅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着如此众多的大官小员,难免心虚,有些进退两难的味道。
正在卓小梅犹豫着下不了决心的时候,钟秘书长把文件往旁边一推,摘了眼镜,揉揉眼睛,又抬起头,扭了扭脖子。
他可能是看文件看久了,有些疲劳。
一扭一扭,他的头就扭向门口,猛地瞥见了卓小梅。
开始他的目光有些茫然,但很快就认出卓小梅来,于是转过身去,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椅背。
只见后排椅子上一位秘书模样的年轻人立即起身,弯了腰,将自己的耳朵递到钟秘书长的嘴边。
得了钟秘书长的吩咐,那年轻人便竖了腰,朝卓小梅走过来,说:“你是卓园长吧?把报告交给我。
”卓小梅手忙脚乱,拿出报告递上前,然后退出门外。
等了不到五分钟,秘书出来了,把报告还给卓小梅,说:“龙市长已签好字了,钟秘书长要你直接去找财政局曾局长,他会见字拨款的。
”活没落音,返身进了接待室。
卓小梅对着秘书的背影连说三声“谢谢”,直到他身后的门关严了,才顾得上低头去看报告,只见上面写着“请财政局曾局长安排两万元”的字样,下面署着龙副市长的大名。
迈出市委大门,想起会计董春燕平时到财政局去得多,让她陪着好找人,卓小梅就拿出手机要拨她的号。
转而又想,园里的人都被调动起来,正在为揭牌的事奔忙,把董春燕叫走,岂不又少了一个人手?何况龙副市长的字签得那么明确,钟秘书长也嘱咐过直接去找曾局长,董春燕不作陪,自己也能将曾局长找到。
卓小梅于是把手机又塞回到包里。
打的赶到财政局,上到六楼,局长室的门却是紧闭着的。
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什么动静都没有,看来曾局长不在里面。
卓小梅不死心,跑到隔壁的办公室去打听。
不想相挨的三间副局长室也都是关着的,不见人影。
卓小梅有些纳闷,今天怎么这么巧,财政局里的局长副局长没一个在办公室,都上哪去了? 最后终于发现一间没关门的办公室,里面有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正在低头看报,同时一手扶着正冒热气的茶杯,一手捏了瓜子放嘴里嗑着,悠闲得很。
原来是纪检组长室,门框上方挂着牌子的。
卓小梅揣度,局长副局长没空待在办公室,肯定是忙工作忙应酬去了,说明财政业务繁重;而纪检组长闲着没事,哪儿也不去,则说明财政局的廉政建设搞得好,没有什么违规乱纪现象,可谓天清地朗,万事大吉。
卓小梅的猜测立即得到了印证,她还站在门外,就望见里面墙上挂着好几副锦旗,上面写着党风廉政建设优胜单位或反腐倡廉先进集体之类的字样,都是正儿八经的省市纪检部门颁发的,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欢欣鼓舞,觉得连握着财权的财政部门天天河边走,竟然不湿鞋,都廉洁到了这么个份儿上,那么纪检监察和反贪局那样的机构岂不形同虚设,哪里还有必要再存在下去? 不过这天卓小梅不是到财政局来考核廉政建设目标管理情况,或是畅想廉政建设工作的大好局面的,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到曾局长,将手上的报告变成两万元拨款。
这两万元到不了机关幼儿园的户头上,财政局的廉政建设工作搞得再好,你也沾不了什么光。
卓小梅收住杂念,朝纪检组长走过去,甜甜地喊了声同志。
纪检组长没理睬卓小梅,注意力仍留在报纸上,也不知那上面有什么奇闻趣事,这么引人入胜。
或许是自己这声同志显得生硬,惹得人家不高兴,才对你如此冷淡。
卓小梅后悔起来,都什么年代了,见了人还喊同志,人与人是那么容易同志的么?才想起现在的同志早就不是过去的同志了,过去的同志含有志同道合之意,如果是革命同志,至少有共同的革命志向。
现在的同志据说有了新的特殊含义,说是已成为同性恋的代名词,只有同性恋者之间才互称同志。
想想人家堂堂正正的纪检组长,你也贸然喊她同志,好像她是你的同性恋似的,她不理睬你,何足为怪? 这么一想,卓小梅不觉吓了一跳,不禁面红耳赤起来,好像自己真的跟纪检组长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只是不喊同志,又喊什么呢?你既不知她的姓,又不知她的名,就是知姓知名,也不能直呼人家的姓名呀。
喊小姐也容易产生歧义,现在似乎只有上宾馆发廊夜总会才喊小姐。
喊女士,这是办公的地方,不是其他社交场合,显得不够地道。
现在能够肯定的是对方纪检组长的身份,可喊声组长也似有不妥之处。
组长有大有小,大者如关心下一代领导小组组长之类,省里由省委书记副书记挂名,市里由市委书记副书记牵头,那可是部级厅级高官,小者如城里的居民小组组长,乡下的村民组长,则股级都算不上。
你喊组长,万一她脑袋里没想起还有部级厅级组长,只记得有股级都不算的居民组长或村民组长,岂不是小看了人家?市里的政府职能部门都是处级,纪检组长该属于副处,那就在组长前面加上处级二字,叫她处级组长,可这又显得太过别扭,单位里哪有这样的称呼?弄不好人家还以为你是嘲笑她呢。
好在卓小梅智商不低,很快找到一个机关里最通行的称呼。
这还是于清萍告诉她的,说机关里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人生目标,就是早日提拔进步,弄个一官半职。
事实是在机关里待上十年二十年,先来的后到的或是同时入道的都上去了,你却进步迟缓,甚至总在原地踏步,那是很没出息也颇失面子的。
职位联系实惠且不说,成了长字号,有人喊声局长科长什么的,多有成就感?所以于清萍总结了一条经验,到单位去办事找人,不管尊卑长幼,无论男女老少,也不要顾虑是认得还是认不得,亮着嗓子喊人家一声领导,绝对没错。
卓小梅觉得这不无道理,只是她有些顾虑,人家是领导,喊领导自然受之无愧,如果不是领导,喊领导不是要让人难为情么?于清萍说人家今天不是领导,你还能阻止他明天仍不是领导?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嘛,大领导都是从小领导干上来的,小领导都是从普通干部干上来的。
将相本无种,朱元璋当初还是要饭的呢,连股级待遇都享受不上。
所以喊普通干部一声领导,你是有眼光有预见;喊小领导一声领导,你是尊重人家;喊大领导一声领导,你是心中装着领导。
于清萍还告诉卓小梅,她早就反复试验过了,领导两个字是一枚万能钥匙,见了机关里的人,不管是局长科长科员,还是扫地打开水的,只要掏出领导这枚钥匙,对方嘴巴闭得再紧,眉毛锁得再深,立等就可打开。
于清萍的话是当玩笑说出来的,卓小梅听过也就听过,并不当回事,平时也难得跟机关里的人打交道,没试验过,今天忽然想了起来,何不把这枚钥匙拿出来一用?说不定还真奏效呢。
卓小梅也就不再犹豫,趋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喊了声领导。
这声领导一出口,纪检组长果然慢慢放下报纸,将一张黄脸别了过来。
虽然不是于清萍所说的眉开嘴笑,但脸上的秋霜仿佛遇着阳光,一下子化掉了。
只是她的目光还带着严峻,也不知是不是职业习惯使然。
不过这张脸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卓小梅已是受宠若惊,又鼓了勇气说道:“领导好!” 纪检组长开了金口,说:“你有事吗?”那口气好像卓小梅是到她这里来举报财政干部违法乱纪的。
卓小梅自报家门道:“我是机关幼儿园的园长,找曾局长有事。
”话音才落,便后悔了。
你说找曾局长就说找曾局长,说自己是园长干什么?你机关幼儿园又不是有权有势的大单位,挺多算个准科长,你在人家处级领导前面摆什么谱? 好在纪检组长并不在乎,指指门上的牌子,说:“你没看门上的牌子?这可是纪检组长室,不是局长室,找曾局长上局长室去。
”卓小梅说:“我去过局长室了,门是关着的,我想问问领导,曾局长上哪去了。
”纪检组长说:“曾局长的腿又没生在我身上,他上哪去了,我怎么知道呢?我总不能成天在他屁股后面跟着吧?” 这倒也是实话,纪检组长成天在局长后面跟着,岂不是盯梢,要办局长的案子?局长是什么人,是局党组书记。
纪检组长是什么人?是局党组成员。
局党组书记是干什么的?是管局党组成员的。
纪检组长自然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
名义上单位纪检组长为市纪委所委派,还拿着纪委红头文件规定的每月六十元的纪检补助费,实际上编制和待遇都在单位,是地地道道的单位里的成员。
而且单位纪检书记绝大部分是局长亲自提拔起来的,属于局长自己的人。
除非吃了豹子胆或有病,否则纪检组长要盯梢,也不可能盯自己领导的梢,要办案也不可能办自己领导的案啊。
卓小梅不觉好笑起来,倒设身处地替人家纪检组长操起心来了。
纪检组长警觉起来,说:“你笑什么?” 毕竟都是女人,卓小梅还是进门的时候,就留意过这个同是女人的纪检组长的穿着打扮,觉得她的衣服虽然质地不错,但款式与她并不相配。
尤其是坎肩明显过高。
她的肩膀本来就厚,加上脖子粗,两边的坎肩一抬,脑袋就有些往里缩,乌龟一般。
加上她脖子上还围着一块青色纱巾,几乎连下巴都找不着了。
卓小梅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纪检组长手上的指甲尖厉如鹰爪,如果在你脸上表示一下,你肯定皮开肉绽。
卓小梅灵机一动,盯住纪检组长脖子上的纱巾,说:“这条纱巾实在好看,与你的气质正好相合。
” 这个陌生女人竟会对自己的纱巾感兴趣,倒是纪检组长没预料到的。
她望望卓小梅,见她一脸的真诚,态度变得柔和起来。
她托起脖子上的纱巾,低头瞧了瞧,说:“是吧?我怎么没觉得呢?”卓小梅顺着杆子往上爬,说:“我一进门就被你的纱巾吸引住了,它质地精美典雅,款式新颖高贵,也只有你这样的领导人才出得了效果。
” 这哪里是赞扬纱巾,明明是在吹捧纱巾的主人。
连领导人这样的词汇都被用上了。
做上领导已经非常了不起,现在又是领导人了,那分量岂不更足?本来领导就是人,领导上面再加个人字,这领导当然也就成了人上之人。
做了人上人的纪检组长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讨人喜欢,又陶醉地自我欣赏了一遍脖子上的纱巾。
人家既然都把你奉为人上之人,满足她那个小小的要求自然也是很有必要的,纪检组长于是抬了头,笑望着卓小梅,说:“你刚才怎么说来着?要找曾局长?我终于想了起来,省财政厅来了一位副厅长,曾局长陪他下县搞调研去了。
不过听局办公室的人说,那位副厅长今天要赶回省厅,曾局长一行也该回市里了。
这样吧,我把他的电话告诉你,你给他打个电话。
” 卓小梅连忙道谢,拿出手机,揿了纪检组长说的号码。
只是接通后响了半天,却没人接。
纪检组长说:“可能是曾局长不熟悉你的号码,不愿接听。
你也许不知道,财政局长找的人太多,每个电话都接,哪接得了那么多?这样吧,我给你打,我这个电话他熟悉。
”操起桌上话筒,拨了过去。
曾局长很快接了电话,纪检组长也不说有人找他,只讨好地说:“领导下县辛苦了,什么时候打道回府?”等对方作了肯定的回答后,才说声再见,收了线,告诉卓小梅说:“曾局长送副厅长上了省城,要晚上才能赶回市里。
明天上午局里有要事处理,曾局长肯定会进局长室的,到时你再来吧。
” 这回卓小梅确是打内心感激纪检组长了。
想不到搞纪检的人也这么富有人情味。
当然卓小梅也明白,是那条纱巾和“领导人”三个字帮了自己的大忙。
第二天上班时间没到,卓小梅就出了幼儿园,奔往财政局。
上到六楼,局长室还关着。
看看表,八点刚到。
单位没谁敢考领导的勤,曾局长不可能像普通干部一样准时上班。
卓小梅不敢走开,死守在门口,那样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曾局长请了个女保安。
等了约半个小时,忽听得说话声,卓小梅抬眼望过去,一位矮胖男子出现在走廊上。
当然不是一个人,前有向导,后有护卫。
离局长室还有十来米远的时候,一位提着黑提包的年轻人,估计是办公室主任或秘书之类的人物,突然超越众人,几步奔到局长室门口,拿着早捏在手上的钥匙,迅速朝锁孔插进去。
门开后,却不进去,立在门口恭候着。
卓小梅过去到财政局批过钱,认得矮胖男子就是曾局长,趁机迎上去,张了嘴要打招呼。
也不想想全市才一个财政局长,哪个单位的头头脑脑没找过求过?你机关幼儿园的小头目怎么会在他眼里留下印象?所以卓小梅没来得及将那个“曾”字吐出嘴唇,曾局长已在那伙人的簇拥下,身子一晃进了局长室,连瞧都没兴趣瞧她一眼。
大概是天天与财政数字打交道的曾局长还算精明,记得自己并没顾这个女保安。
卓小梅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虽然不是上品的官,可大小是个园长,管着园里百多号职工,走到哪里都有人主动打招呼,恭恭敬敬地喊声卓园长。
想不到在财政局长面前却什么都不是,人家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连跟他打招呼的机会都不给你。
不过卓小梅也想得开,机关幼儿园的职工还有部分家长认得你是园长,可离开你那一亩三分地,你又算得上什么呢?怎么能跟堂堂财政局长相提并论?充其量,你不过孩子王而已,说穿了也就是保姆头子。
人家财政局长掌着全市几十个亿的财政资金,要朝要供的人得先挂上号,像医院的专家门诊一样,动作稍慢,你就会被后面的人挤下去。
想通了,卓小梅也就不再那么不是滋味了,抬了腿要往门里迈。
岂料最后进门的秘书模样的人拦住她,说:“对不起,领导有急事,不能打扰。
”砰一声把门关上,还是卓小梅后退得快了半步,不然额上肯定会撞个灯泡。
卓小梅并不甘休,依然在过道上候着,眼睛死死盯住门缝。
过了一阵,门开了,那伙人陆续走出来,脸上浮着满意的笑容,也许是要办的事已经办成。
他们前脚走,卓小梅后脚就要往里迈。
可只迈了半步,曾局长也出来了。
卓小梅生怕他走掉,也顾不得矜持,急切地喊了声曾局长,往门里一横,挡住曾局长的去路,一副不达目的绝不收兵的架势。
又是那位秘书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半恼半无奈地说:“老板从清早起床被人缠住,一直忙到现在,连卫生间都没上过,你行行好,放他一马,他立即就会回来的。
” 有道是管天管地,莫管拉屎放屁,曾局长要上卫生间,你怎么能阻挠人家呢。
卓小梅只得相信秘书这一回,知趣地退出门外。
曾局长面无表情地瞥一眼卓小梅,出门朝西头走去。
顺着曾局长那厚厚的背影望去,过道转弯处的墙上钉着一块牌子,上面标着箭头,还有一行字:卫生间由此去。
这样的箭头和说明,机关里到处都有,除了指示卫生间的,还有指示什么安全出口,图书阅览室或老干活动中心一类的,都挂了牌,作了示意,说是方便群众办事,属于政务公开的重大举措。
可让卓小梅不解的是除此之外,既没见过书记室由此去,市长室由此去,也没见过部长室由此去,局长室由此去,连科长室由此去,主任室由此去都没见过,是不是这长那长的办公室比卫生间什么的容易找多了,用不着多此一举,钉牌子标箭头示意? 十多分钟的样子,曾局长重新出现在箭头下。
他一双手沾满了水,正在一下一下地抖着。
一直站在门口的秘书见了,忙向曾局长跑去,一边掏出袋里的餐纸,抽出两块,递到他手上。
曾局长揩着手,人已到了卓小梅前面,卓小梅不失时机又喊了声曾局长。
对刚才卓小梅企图剥夺自己如厕的正当权利的行为,曾局长好像并不怎么在意,用鼻子嗯一声,进了局长室。
卓小梅深受感动,曾局长竟然肯用鼻子应自己了。
秘书也不再拦卓小梅,让她一直跟到了曾局长那张宽大的老板桌前。
在高背沙发上坐稳后,曾局长这才问道:“什么事?说吧。
” 卓小梅早将报告拿到了手上。
闻声将自己的笑脸和手里的报告一起递上前,说:“市领导要去我们那里揭牌,特打了报告,龙市长已签了字,请曾局长批示。
”曾局长看看报告,哦了一声,说:“是机关幼儿园。
”卓小梅笑得更生动了,说:“是呀是呀,过去也麻烦过曾局长的,请再次关心关心机关幼儿园。
” 曾局长不再吱声,提笔签下根据龙市长的批示,请事业科拨款两万元的字样,然后将报告还给卓小梅。
想不到曾局长这么干脆就签了字,卓小梅很是激动,想说两句讨好他的话,却见曾局长手背朝外摆了摆,卓小梅也就不好多说什么,连谢几声,退出局长室。
事业科的全称叫事业财务科,是负责全市事业单位财政经费的支出科室,说白了是拿着各事业单位米桶钥匙的管家婆。
事业单位的头儿和会计出纳如果政治上没什么追求,可以不去登市委书记和市长的门槛,但财政局事业科的码头那是非拜不可的,因为你政治上可以没什么追求,可你肚皮瘪了,你不去追,它也会求。
这天事业科门洞大开,里面闹闹嚷嚷,过节一般。
卓小梅进门后,才发现挤了半屋子的人,站的站,坐的坐,围着摆满瓜子糖果的办公桌狼吞虎咽着,一边大声说着笑话。
过去卓小梅曾跟董春燕来办过事,跟科里人面熟,却据说财政局的科室两个月前搞了一次大调整,事业科的人全部换了,一眼望去,果然都是些陌生面孔,也不知哪是科里的,哪是外来办事的。
卓小梅不好贸然上前,败了人家的兴致,只得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
站了好一阵,也没人理会她,他们依然沉浸在美味和欢乐中。
卓小梅想起幼儿园的老师,上班时如果对孩子不管不顾,扎堆聊天说笑,那是要依据制度扣工资和奖金的。
如果有职工偷吃孩子饭菜或点心,不仅要罚款,还要在全园职工大会上通报批评。
想想机关里工作环境多么热闹宽松,与幼儿园比,简直就是人间天堂或共产主义了。
一阵察言观色,卓小梅终于判断出,服务员一样站在一旁的是外来办事的人,坐在四张办公桌前的是事业科的科长科员。
瞧那站着的,吃得少,脸上堆满媚笑,而那坐着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食品上,偶尔笑笑,也显得心高气傲。
估计坐在靠窗桌边戴着眼镜的男人可能是一科之长,因为奉承他的人最多,前前后后环着好几位很有些姿色的女人,不时嬉笑着往他身上蹭一下,很随便很亲热的样子。
这大概是哪个单位的会计或出纳。
据说现在不少单位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财会人员必须选用又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因为财会人员不仅单位领导看着要舒服,还得经常去外面办事,年轻漂亮逗人喜欢,办事效率高。
卓小梅就后悔早上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带上董春燕,她虽然谈不上如何漂亮,可论气质论口才,绝对不在眼前这几位叽叽喳喳的女人之下。
比自己小好几岁,才满二十八,看上去还不到这个年龄。
又熟悉财政局的人,不像自己要站在一旁,分析研究出谁是外来办事人员,谁是科里干部,才好有针对性地上前问事。
不过自己既然来了,报告上该签的字也都已签好,总不能半途而废。
卓小梅于是鼓了勇气向那位科长走去。
却怎么也近不了科长的身,那几个女人严严实实地将卓小梅挡在了外围。
想上前扒开她们,又怕扒不过她们,只得忍住,等等再说。
好不容易桌上的食品消灭得差不多了,站着的那伙人开始收拾果皮瓜子壳和包装袋什么的,还说东西不好,却弄脏了科长们的桌子。
然后口说再见,准备走人。
其中一位时髦女郎没走上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冲着窗边戴眼镜的男人说道:“余科长您金口玉牙,说话要算话哟,到时我再打您电话约你,您可别关机,不然我就对您不客气啦。
” 卓小梅这才知道他是余科长。
也不知那女人要约余科长干什么,估计是与公家的事有关,而不是男女私事,否则也不会公之于众了。
余科长好像并不怎么买账,嘴上不置可否地说了句知道了,却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摊开桌上的报表,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卓小梅趁机上前,低头喊了声余科长。
也许是那份报表太有吸引力,余科长好像没听到后面的呼唤,不动声色。
卓小梅已在纪检组长和曾局长那里长过见识,并不在乎余科长冷淡的态度。
她明白写拨款通知单的手长在人家身上,你既企图看到灿烂的笑脸,又指望他不折不扣立马给你开出拨款单,世上哪来这样的好事?忽想起于清萍说的万能钥匙,卓小梅又哈着腰绕到余科长另一侧,喊了声余领导。
果然余科长不再无动于衷,目光虽然还留在报表上,鼻子里却终于哼了一声,说道:“说吧,什么事。
” 卓小梅大喜过望,飞快地递上报告。
余科长在报告上瞥一眼,又侧首看看卓小梅,说:“你是机关幼儿园的?”卓小梅满脸堆笑道:“是是是,我是机关幼儿园的卓小梅。
”余科长说:“是卓园长吧?”卓小梅说:“勉强是的吧。
”心想余科长都知道自己是卓园长,这事看来不太难办,又说:“还请余领导多多关照。
”余科长说:“市领导和局领导都滴了墨水在上面的,还轮得到我来关照么?”卓小梅说:“余领导不关照,市领导和局领导的墨水也变不了拨款单的。
” 这话明摆着是拍马屁的,可余科长不吃这一套,将报告往桌前的塑料筐里一搁,说:“报告先放这里吧,现在金库里没钱,有了钱就给你拨付。
” 这自然是推托之辞,再弱智的人都是听得出是骗鬼的。
想不到从钟秘书长龙副市长那样的大领导到曾局长这样的中领导,不折不扣一路趟了过来,满以为那两万元钱就要进机关幼儿园的户头,只等董春燕去银行对账了,谁知到了余科长这个小领导这里却卡了壳。
卓小梅虽然不懂财政业务,但每年财政局长在人代会上作的财政预算执行情况的报告都是要见报的,看报便知道全市每年财政收入已达二十多个亿。
二十多个亿跟两万是个什么比例,读过小学的人都明白,金库里就是再缺钱,也不缺这区区两万,何况报告上龙副市长和曾局长的字一点不含糊,皆是签死了的。
可县官不如现管,卓小梅知道还不能这么去跟余科长讲理。
这世上不是什么场合都可讲理的,穷跟富讲理,贱跟贵讲理,弱跟强讲理,下跟上讲理,民跟官讲理,讲得起吗?讲得进吗?讲得通吗?理字王为先,谁是王谁就有理,那可不是你讲得来,争得来的。
明摆着的,要将龙副市长和曾局长签了字的报告变成现金,必须先拿到经余科长之手签字盖章的拨款通知单,银行才会认账。
这时候的余科长就是王,而卓小梅是臣。
理在王那里,还有臣讲理的地方?卓小梅非常明智,只是低声下气央求道:“报告上也写了,市里重要领导就要到园里去揭牌,余领导还请您给想想办法。
” 不想还是触怒了王威,余科长脸色一沉,说:“你的意思是,有钱我不给你拨喽?领导们都签了字,我胆子再大,敢跟领导对着干吗?丢了饭碗,我拿什么养家糊口?” 卓小梅无话可说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余科长见卓小梅还在身旁站着,说:“你放心,你这两万元迟早会到你们机关幼儿园的户头上,我不会吃了豹子胆,拨到我姓余的私人户头上去的。
” 卓小梅只得走人。
到了门边,又有些不甘心,回到余科长身边,说:“那过两天我再来。
”余科长说:“看着办吧。
”很不耐烦的样子。
过两天卓小梅跑到财政局去,余科长还是那句话,金库里没钱。
卓小梅意识到凭自己一张寡嘴,看来就是在财政局打个地铺住下来,也别想把两万元钱拨走。
只得赶回幼儿园,找董春燕商量对策。
却没见她的影子,一打听,才知她采购揭牌仪式的有关物品去了。
直到下午上班后才看到董春燕,卓小梅把她叫到园长办,说了到财政拨款的事。
董春燕说:“我也没跟余科长打过交道。
财政局科室大调整后,我到事业科去对过两次账,只见过余科长一面,当时他正在接电话,放下电话就出去了,还是跟我对账的会计小张指着他的背影,告诉我是他们的余科长。
” 卓小梅说:“你还跟小张对过账,我谁都不认得,进去站了半天也没人理睬。
” 董春燕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说:“机关里都这样,手里有点权,比谁都大,何况还是财政局那样财权在握的地方。
不过熟悉了要好些,至少脸色没那么难看。
” 现在不是讨论机关作风建设问题的时候,卓小梅说:“你有什么办法让余科长早点开出拨款通知单吗?怕就怕他这么一拖,不知拖到什么时候。
”董春燕说:“有什么办法?无非请他们吃顿饭,再塞个红包。
”卓小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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