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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福堂同志现在身体不好,在儿女的婚事上又受到了打击,我们出于善意,姑且也就不计较这个人对本村公众利益的冷淡态度了。
孙少安帮助村里没办法的困难户,并不是想要在村里充当领袖。
他只是出于一种友善和同情心,并且同时也想借此发展他自己的事业。
可是,现在这两个愿望都落空了。
一年来,他精神状态的低落,除过沉重的债务和无力东山再起外,周围舆论的压力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田福堂等人的幸灾乐祸和冷嘲热讽这是必然的。
使他更痛苦的是,原来那些信任他的村民,也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看待他了;他们对他再不象过去那样尊重。
至于象他二爸这样的人,甚至都敢对他出言不逊,摆出一副真正的老人架子。
只有一个人对他的看法是一贯的。
这就是原二队长金俊武。
有时两个人相遇在山里,俊武还一再给他打气。
俊武永远是精明强悍的;尽管他自己家里灾事一连串,但他时常保持对村中其他人的嘲笑权和口头攻击权。
虽然是农民,也和文化水平高的人一样,有个精神相通的问题,孙少安和金俊武在双水村就是精神较能相通的一对。
少安只有和俊武说说话,心情才稍有好转。
但是,俊武的一番顺气话,归根结底也并不能解决他的任何问题。
自己头上的虱子要自己捉。
一时的畅快过后,又是那无穷无尽的苦恼……孙少安更为痛心的是,他的妻子也跟他受尽了折磨。
亲爱的人自跟他结婚到现在,还没真正享过几天福。
即是最红火的前两年,她虽然精神上畅快,但体力上实际是更劳累了。
而现在,她体力上照样劳累。
精神上却愈加痛苦;还要照顾他的情绪,安慰和开导他。
他,孙少安,眼下活成了啥人了!他不能给家庭带来幸福,却把他们拖入了灾难,还要他们给自己说宽心话! 但是,也唯有妻子的怀抱,才使他凄苦的心情得到片刻的温热和宁静。
一天的劳累和痛苦之后,他常常象受了委屈的孩子,晚上灯一吹,把脸埋进妻子的怀中,接受她亲切的爱抚和安慰。
她两只结实的乳房常常沾满他的泪水。
感情丰富的男人啊,在这样的时候,他对女性的体验是非常复杂的;其中包含对妻子、母亲、姐姐和妹妹的多重感情。
温暖的女人的怀抱,对男人来说,永远就象港湾对于远航的船、襁褓对于婴儿一般的重要。
这怀抱象大地一样宽阔而深厚,抚慰着男儿们创伤的心灵,给他温暖,快乐和重新投入风暴的力量! 孙少安在秀莲的怀抱里所感受到的远远不止这些,他无法说清秀莲的体贴对他有多么重要。
他不仅是和她肉体上相融在一起,而是整个生命和灵魂都相融在了一起。
这就是共同的劳作和共同的苦难所建立起来的伟大的爱。
他们的爱情既不同于孙少平和田晓霞的爱情,更不同于田润叶和李向前现在的爱情,当然也和田润生与郝红梅的爱情有区别。
孙少安和贺秀莲的爱情倒也没什么大波大折,他们是用汗水和心血一点一滴汇聚成了这深情的海洋……当我们怀着如此庄严的心情谈论少安和秀莲在痛苦中这美好感情的时候,不得不尴尬地宣布:由于他们频繁的两性生活使秀莲节育环出了点问题,结果让她怀上了娃娃。
嗨!这个孩子来得实在不是时候——而生活就常常开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玩笑。
“把这个孩子打掉吧!”少安痛苦而温柔地对妻子说。
“咱光景烂包成了这个样子,一无愁得人连头也抬不起来,怎有心思再抚养一个孩子呢?再说,咱又没有生二胎的指标!孩子出世后,连个户口也报不上,公家不承认,以后怎么办?”“不!我非要这个孩子不行!我早就想要个女儿了。
再愁再苦,我也不怕。
娃娃生下后,不要你管,我自己一个人拉扯,你放心……“你这狠心的人!你怎能不要咱的骨肉呢?打掉?那你先把我杀了!公家不给上户口,咱的娃娃就不要!反正这娃娃是中国人,他们总不能撵到台湾去!” “台湾也是中国的……”少安苦笑着想纠正妻子。
孙少安扭不过秀莲的执拗,只好承认了这个现实——这意味着明年,他这个家就是四口人了!既然秀莲要这个孩子,少安和她一样,也希望是个女孩子,俗话说,一男一女活神仙!他们甚至在被离里已经给他们未来的“女儿”起了乳名——燕子。
虎子、燕子,兄妹俩的名字怪美的!妻子怀孕后,实际上增加了少安的苦恼。
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吃饭的嘴。
当然,养活儿女们长大,他还是有信心的。
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他的责任远不止于把孩子喂饱;他应该有所作为,使孩子在生活中感到保护他们成长的人是强大的,并为自己的父亲而感到自豪!他绝不能让他们象自己一样,看着父母的愁眉苦脸长大。
他的虎子和燕子,无论在体格上,精神上和受教育方面,都不能让他们受到委屈和挫伤——这是他自己苦难生活经历所得出的血泪般的认识! 这一切都取决于他——取决于他倒究能在这个充满风险的世界上以什么样的面貌来生活。
唉,就眼下这种灰样子,孩子照样得跟上他倒霉!他已经感到,马上就要上小学的虎子,这一年来看见他和秀莲愁眉不展,也懂得为他们熬煎了。
是呀,他自己到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多少事;当时家庭悲剧性的生活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孙少安万分痛苦!万分焦急!他是一个有些文化的人,常常较一般农民更能深远地考虑问题。
正因为如此,他的苦恼也当然要比一般农民更为深刻……庄稼大头收过之后,少安有时也去石圪节赶集。
他既去散散心,也在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街上出售一点自产的土豆和南瓜,换两个零用钱以头回日常用的油盐酱醋。
债务是债务,每一天的日子还得要过呀。
这一天下午,他提着煤油瓶从石圪节蔫头耷脑往回走。
在未到罐子村时,从米家镇方向开过来的一辆大卡车,突然停在了他身边。
驾驶楼里即刻跳出来一个人,笑嘻嘻地向他伸出了手。
少安马上认出,这是他在一九八一年原西县那次“夸富”会上认识的胡永合。
他赶紧把油瓶从右手倒在左手,握住了永合的手。
永合早已是闻名全县的“农民企业家”。
少安和他虽交往不多,但两个人已经算是朋友了。
在他开始销售砖的时候,正是永合对他进行了做生意的“启蒙教育”。
他不仅感激他,也很佩服柳岔乡这个大能人。
“我路过你们村,发观你的砖场不冒烟了。
怎?你又搞什么大生意去了?”胡永合笑着问他。
“唉……”孙少安有点羞愧地长叹了一口气,“还搞什么大生意呢!就那个小砖场,也倒塌了!” “怎?”胡永合一脸的惊奇。
孙少安便一边叹气,一边简单地给他说了说自己的灾难。
胡永合听后,嘴一撇,说:“这算个屁事!你这个人到如今还不开窍。
我原来还以为你很有两手哩!你说,难处在什么地方?”胡永合口大气粗地问。
“这还要问哩!主要是资金嘛!”少安对他的朋友说。
“要重新上马得多少?”少安看出。
胡永合似乎要对他慷慨解囊了。
他在疑惑之中不免精神为之一振说:“大概得四千块……”“我知道哩,你这样情况,在咱县贷款是确有困难!” 少安听胡永合这么一说,心里马上又凉了半截。
“不过,”胡永合紧接着话茬,“我在原北县认识个朋友,先前我在那个县有点小生意,不愿倒腾本钱,想让他在当地给我贷三千块款,他一口就答应了,他已经在银行里说好了这笔贷款,后来我又决定不做那点生意了,主要是利太小,划不来……这样吧!我给那人写封信,你去把这笔款贷了。
你看怎样?” 孙少安一下子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又一次握住了胡永合的手,说:“哈呀,等于救了我一命!” “按你说,还短一千块。
这你自己再想点办法。
”“这不怕!我能想办法。
” 胡永合对驾驶楼的司机说:“把我的皮夹子拿下!” 那位显然是永合雇用的司机,象卑恭的仆人一样赶快把一个大黑人造革皮夹拿下来,双手递到胡永合手里。
胡永合就趴在汽车头的铁皮盖上,用核桃大的字写了一封语句不通、勉强能看得懂的信,交给了孙少安,让少安拿着到原北县去找他的那位生意人朋友。
孙少安感激地收起了这封信,硬拉扯着让胡永合掉转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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