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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么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伏低身形,狂风一样逼近了盾营的战线。
看似坚固的战线随着他重剑第一次斩下就彻底地崩溃了。
一剑平挥,三只盾牌被斩裂,吕归尘大鹫一样飞跃起来,踢翻了最靠近他的一人,他落下的时候以膝盖压在那个人的胸口,那个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随即他双手的刀剑一齐轮转,在盾营军士中来去,整个人像是一架粘着血肉旋转的风车。
“双手刀剑之术!” 拓跋山月从他身上看见了息衍的影子。
平素息衍只配单独的一柄重剑,可是拓跋山月却知道息衍年轻时以双手刀剑成名。
“废物!都是废物!骑兵!骑兵出去!”百里景洪惊恐且愤怒,咆哮着下令。
混乱不堪的盾营左右分开回撤,四名重骑兵平端骑枪列成一排,他们都是全副河络打造的重甲,浑身上下没有弱点。
吕归尘没有追杀盾营,刚才的杀戮大概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沉重地喘息,双手刀剑插进土里支撑着身体,背对着重骑兵,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铁蹄声。
重骑兵们对了对眼神,都觉得这是机会。
他们看见了这个疯子一样的少年怎么成排地屠杀了数十名禁军和盾营的军士,可是他们还有自信,自己厚实的锻钢重甲是重斧也不能劈开的,而且这疯子样的少年大概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们同时策动战马,并排冲了上去,骑枪和盾牌在面前组成两道防御。
吕归尘没有回头,只是喘息。
重骑们看不见他的脸,只有站在另一面的人才看见他满头乱发上粘着血污,脸上第二次露出笑容。
这笑容一如他捡到那对刀剑的时候,森严残酷,令人想到地狱。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鸟鸣似的怪叫,忽然整个人带着沉重的刀剑腾起在空中,足有一人的高度。
他在空中翻身旋转,在准确的瞬间避过了重骑扫来的长矛。
而后刀剑左右递了出去,沿着头盔和甲胄间的缝隙劈斩进去。
两匹战马止不住步伐,又跑了十几步,缝隙中才涌出鲜血,两支骑枪同时落在地下。
“息将军!息将军的……铁骑马反身逆手杀!”一个带过兵的老臣尖声地叫了起来。
“息衍!息衍这个混帐!教出来的都是逆贼!”百里景洪扭曲的脸上再没有儒雅的痕迹。
第三名重骑被吕归尘一刀扫去了两只马蹄,他和战马一起倒在尘土里的时候,吕归尘鬼影般逼上,刀尖贴在他的胸口顿了一下,骤然发力,刺穿了他的心脏,重甲上留下手掌长的切口,厚实的铁皮在边缘翻卷起来。
吕归尘转过身,看着最后一名重骑。
那名重骑只觉得自己所在根本不是人间。
心里空空如也,连逃走的念头也没有。
吕归尘忽然加速奔跑,借势跃起,在空中一剑劈斩,直中骑兵的头盔。
金属撞击的声音几乎要撕破人们的耳膜,吕归尘落在地上,看着手里的重剑断成了两截。
确实是值得骄傲的锻钢头盔,正面冲击,剑被头盔弹开了。
那名骑兵静静坐在马鞍上,片刻,一股鲜血忽地流了满脸,他的身子歪了歪,整个头盔分崩离析。
军士们围绕着吕归尘。
吕归尘提着一双刀剑,踩着尸体,默默地在广场中央踱步。
不计其数的刀尖枪尖指向他,可是没有人敢冲上来。
吕归尘所到之处,一丈内无人敢踏入,军士们像是一群蚂蚁,围绕着一只巨大的、危险的甲虫。
吕归尘走向姬野所在的地方。
两个军士还压着姬野的双臂,呆呆地看着吕归尘一步步走近。
终于有一个人清醒过来,忘记了军法和任何的惩罚,跳起来怪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吕归尘停下脚步,看着最后一个军士在哆嗦。
姬野和那个军士一起看向吕归尘,胸膛里也有一股沁骨的寒气。
殇阳关前,兰亭驿辎重大营里,那个雷骑撤退的月夜,姬野第一次看见吕归尘杀人。
这个文静内敛的少年忽然如妖魔附体,拔出影月大鹰一样跃起,在人群里忘我地砍杀。
从那时起,姬野隐隐约约知道总有这么一天,吕归尘压不住自己身体里某种可怕的东西。
此刻吕归尘俯视他们,眼睛里面只剩一片森严的惨红色,那不光是因为充血,还带着审视猎物的意味。
他一手把那个军士提了起来。
军士在惊恐中鼓起勇气,一刀砍向他的肩膀。
刀砍中了,却被贯注了力量的肌肉夹紧,仅仅陷入了一寸,吕归尘的动作根本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他默默地发力,把军士的一条胳膊生生撕了下来。
军士哀嚎一声昏死过去,吕归尘对这个猎物失去了兴趣,把人和断臂一起扔在一旁。
吕归尘的目光对上了姬野的。
姬野也想退后,可他的脚步虚软,吕归尘一把拎起了他,像是拎起一只待宰的鸡,单手如铁钳卡住他的脖子举向空中。
姬野从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无力,他悬在空中无从挣扎,支撑他重量的是那只铁钳般的手和他自己的喉骨。
他听见自己喉骨处传来了可怕的声音,那块脆弱的骨头随时会碎掉。
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的颈部青紫,血流在那里淤积,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片空白中有个不甘的声音—— 就要死了么?死在自己最好的朋友手里?不是朋友么?一起上过战场,背靠背面对围上来的敌人,也一起喝酒赌钱偷东西,像被猎人追逐的野狐狸那样并肩奔逃在南淮的夜色里。
应该是最好的朋友吧?可以为了他人头落地。
为什么愿意?理由说不出来,大概是没法看着他人头落地,那样的话心里会比死还难过吧? 那自己对吕归尘是否也一样? 那片空白忽然被一个强大的念头击穿了,仿佛雷亟!他清醒过来,他不信,不信吕归尘会杀了自己! 那个凶兽般的吕归尘其实是在犹豫,遇见姬野之前从没有人能在他刀剑下活过两个照面,以他此时的力量根本无需缓缓地捏碎姬野的喉骨。
他只要释放出压抑在手里的力量,姬野的脊椎都会被捏碎。
他在犹豫! 姬野瞪大眼睛,看着吕归尘,用尽最后的力量:“阿苏勒……” 惨红色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是我……是我!醒醒!” “不要停……”吕归尘嘶哑地咆哮,“喊我!喊我的……名字!” 他一手依然锁死姬野的脖子,一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头,手指伸进乱发里,像是要把头发揪下来。
“阿……阿苏勒!”姬野忍着喉骨的剧痛,放声大吼。
吕归尘的身体忽然僵硬了,那股凶蛮的力量离开了他。
姬野坠落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头部缺血,只觉得天旋地转,趴在那里很久站不起来。
视野慢慢清晰起来后,他再次抬头,触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湖水般清澈、平静,带着初醒般的迷茫。
吕归尘仿佛被人从身体里拎走了骨头,软软地倒下,姬野扑上去接住了他。
“姬野……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啊?”吕归尘低声问。
“我是你的朋友啊!你这个傻子!”姬野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污,无可奈何地在好朋友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他们背后,军士们持着刀枪小心地逼近,残存的盾营再次集结起来,桶状的包围已经成形。
观礼台上,百里景洪看着不远处的一幕,愤怒得浑身颤抖。
“国主,事到如今,只有出动弩营!直接杀了这两个人。
如果真的让他们逃走,我们将无法对帝都的百里氏主家交待吧?下唐国在东陆诸侯里,也会颜面丧尽。
”拓跋山月低声说。
“我还以为拓跋卿是想我放那个蛮子一条生路。
”百里景洪克制着怒气。
“那时候我们还未被逼上绝路,此时此刻,下唐国的尊严已经被押了上去,我们无法后退。
”拓跋山月平静地说,“我想提醒国主记得,是谁把我们逼到了绝境。
” “鬼蝠呢?鬼蝠营在哪里?”百里景洪想起了这支特别训练的斥候军队,不再理会拓跋山月。
一名禁卫百夫长近前,压低了声音:“今晨有风塘中传了息将军手令,临时调走了禁军中九成的鬼蝠。
刚才来的消息,息将军还下令守城军士迅速回大柳营报到,城里现在所剩的兵力不过三五千人……” “谁让你们听息衍的令!”百里景洪愣了一下,放声大吼。
百夫长惊得跪下:“禁军中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国主解除了息将军的兵权,普通士兵更是一无所知,他是武殿都指挥使,我国军武的最高指挥,他的手令,效力仅次于国主的手令……” “好!好!息衍!好逆贼啊!”百里景洪跌跌撞撞地退后,“我本不想杀你,我本还想去帝都为你求情,我本还要用你为将……” “弩营!弩营!”他咆哮起来,“出动弩营!杀了他们!” 令旗掷下,弩手们出列,从四面八方围聚过去,他们手持做工精良的十字弩,弩弓上搭着淬毒的短矢。
他们把弩箭从盾牌上方伸出,只要扣动扳机,数百支短矢可以把中央的两人完全埋葬。
“终于……终于要死了啊!”姬野吐出了一口含血的唾沫,笑了起来,露出了满是血丝的牙齿。
“这么死……真的比砍头好啊!”吕归尘跟着他笑,“比砍头好,好太多了!” “废话!站起来!我们站起来!”姬野咆哮,“这样我们是站着死啊!好过被狗一样压在地上砍头!” 他挽住吕归尘的手,两个人支撑着重新站了起来。
姬野紧紧地攥住了握刀的手腕,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仰望天空:“阿苏勒!一起来,我们一起来!铁甲……依然在!” 吕归尘从坎肩的夹层里抠出了指套,珍而重之地把它套在自己的右手拇指上,铁青色的光点亮了他的眼睛。
他对着天空高高举起握刀的手:“依然……在!” 年轻人们把这句话咬在牙齿间,猛地喷发出去,声如雷霆,仿佛要与整个世界为敌。
而后他们互相拥抱,放声大笑,把背心留给了逼近的弩手们。
“天……驱!”百里景洪面如死灰,“天驱!真的是天驱!那么息衍也是天驱……我一直不知道在我的南淮城里,这些乱国的逆贼猖狂如此……” 拓跋山月默默地眺望,轻轻抚摸自己的心口。
这就是天驱,太古时代铁皇的后裔。
曾经辉煌如日的尊严残留在古老的青铁指套中,不曾死去,只是沉睡。
现在铁皇们的灵魂苏醒了!尊严升腾起来了!年轻人们用力把套着指套的手举向天空,他们在炫耀,他们在大笑。
拓跋山月听过关于天驱的传闻,却并不理解为什么总有人会效命于那个叫做天驱的团体。
他们所求的是什么?拓跋山月想象这些人在深夜围聚在荒原上围绕着火堆披着重甲,他们的身影高大而沉重,像是祭祀某个远古的神明。
可是他们又信仰着什么? 这个瞬间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天驱——天驱就是两个拥抱在一起的年轻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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