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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3/3)

的小童,侥幸入了郎君的眼,把你带在身边耐心教导。

但谁知道郎君何时失了这份耐心呢。

阮大郎君赐你的玉佩,在我们荀氏的云间坞里可当不得护身符。

” 阮朝汐站在原地发怔,葭月提起灯笼,重新沿着长廊往前,轻声缓语催促, “雪大天冷,莫要在外耽搁太久冻着了。

你既得了郎君的青眼,所有人自然待你不同,‘口无遮拦’倒成了‘坦然由心’,‘不通世故’也就成了‘心思澄澈’。

若是冻坏了你那张人见人爱的标致脸蛋,倒是我的不是了。

快些回屋去罢。

” —— 当夜,阮朝汐在屋里的斗帐卧床里翻来覆去,直到二更天才迷糊睡下了。

不知怎的的,梦里没有出现睡前见面的白蝉和葭月,却出现了她久未见到的,西苑住的娟娘子。

娟娘子抱着长筝,穿了身鲜亮长裙,娉娉袅袅地站在雪地里,对她笑说,“小阿般,我要走了。

” 阮朝汐在梦里似和她亲昵得多,扯住娟娘子的袖子问她,“大姊,你往哪里去。

带我一起。

” 娟娘子笑着摇头,“不是个好去处,你莫要跟着。

阿般,你是西苑最出众的,郎主对你颇为不同,只需把性情放和软些,以后定会有比我好百倍的去处。

” 阮朝汐在梦里松了手,眼睁睁瞧着娟娘子踩着满地碎雪,抱筝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风雪尽头。

她想问娟娘子口中的‘郎主’是谁,漫天大雪封住她的口鼻,她连一声也发不出。

梦里风雪声声,灌入口鼻,她从梦里惊醒时,耳边依旧是寒风呼啸的声响,几片冰冷的雪花融化在她急促呼吸的鼻尖。

阮朝汐猛地睁眼,原来有扇窗户半夜被风吹开了,积雪卷进屋里,熄灭了碳炉,黑漆漆的屋里冷得雪洞一般。

她裹着被子哆嗦着起身,先把角落小铜炉里的碳点着了,冻得不住地搓手,挪过去几步关窗。

一阵突然而至的风雪灌入口鼻。

几片雪花融化在她的鼻尖。

那场面和梦里的太过相似,以至于惊心。

阮朝汐在窗边怔站了片刻,梦里窒息的感觉混合在风雪里扑面而来,她提起灯笼出了门。

黑魆魆的庭院暗处布满着值守部曲。

她才走下石阶几步,今夜值守的高邑长从黑暗处走出来,沉声喝止,“小阿般,大半夜的去哪儿?” 阮朝汐这时才发现自己出来的理由唐突。

“我……想去西苑,找娟娘子。

”她在呼啸夜风里艰难地张嘴说话,“刚做了个极不好的噩梦。

我想找娟娘子说说话。

” “娟娘今晚哪有空。

”高邑长伸手指向书房的方向,“郎君和西客房的来客长谈。

谈到一半时,召了娟娘子去书房弹筝。

” 隔着空旷庭院,书房里亮着灯,窗棂处模糊地映出屋里的情形。

书房主人和西厢房暂居的客人在窗边对坐。

无名客人整日戴着遮盖面目的黑布幕篱,此刻摘下了,窗棂间露出瘦削单薄的侧影。

烛火摇曳的窗纸上闪出第三个婀娜身影。

娟娘子坐在屏风边的矮案处,却没有传来奏乐声,而是在围着小炉烹茶。

梦境里的悲伤情绪太真实,阮朝汐原本有股说不出的闷气憋在心头,看到娟娘子活生生的侧影的时候,那股闷气就泄了。

谨慎起见,她还是问高邑长,“最近娟娘子……没有离开坞壁的打算吧?” 高邑长比她还要诧异,“没有的事,你听谁胡说的。

娟娘走了,西苑何人掌事?” 阮朝汐长长松了口气。

果然是个荒诞离奇的噩梦。

冬日山里的夜风冷得刺骨,她心里的心结解开,立刻感受到身上的冷了。

瑟缩抱着自己肩膀,往屋里快步走。

走出几步,脚步猛地又是一顿,回头问,“高邑长,娟娘子是西苑掌事,西苑里的小娘子们,平日除了当面称呼‘娟娘子’,有没有别的称呼?” 高邑长夜里不欲和她多说,挥手催促她回去。

“小孩儿做个噩梦,怎么忒多话。

西苑那些小娘子们年纪都比娟娘小,在外人面前叫娟娘子,关起院门私下里都叫她大姊。

听她们‘大姊’‘大姊’地叫了许多回了。

” 阮朝汐的脚步惊愕地停在原地。

噩梦里被风雪掩住口鼻的窒息感觉又倏然回来了。

她转身望向书房方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她虽然在梦里和娟娘子亲厚,但一个在东苑,一个在西苑,她其实并没有和娟娘子说过几次话。

一声微弱的琴声,就在这时传入耳朵。

昏暗烛火映出云母窗纸。

无名来客在书房里抚琴。

说是抚琴,却并未传来连贯的琴声。

琴声微弱,乍响起便被按住。

仿佛那位客人不欲发出任何声响,不欲惊动任何人。

说是不欲抚琴,客居的旅人却又一根根抚着琴弦。

琴声断断续续,发出凌乱喑哑的声响。

“别站在风口里,快回屋。

”高邑长迭声催促她回房,阮朝汐又看了眼书房映出的侧影,慢吞吞地往回走。

耳边忽然又传来一声极清越的筝音。

铮然清鸣,一下子便把风雪里凌乱细碎的琴声乱响给掩盖过去了。

东苑前些日子粗浅上过两节琴课,讲过琴和筝的区别。

琴音古朴内敛,隐居高士喜爱抚琴自乐,悦自己之心。

筝声清亮华美,高门大族宴客时常弹筝,悦客人之耳。

杨先生在课上说起,坞主荀玄微雅爱乐音,可抚琴,可弹筝。

西苑的娟娘子当初学琴和筝时,都曾经得过坞主的指点。

但因为筝音悦耳,琴音悦心,两者分了雅俗,杨斐随口笑说,“我在云间坞五年有余,偶尔听到坞主为悦己而抚琴,却从未听他为旁人弹筝。

也不知谁有此荣幸了。

” 今夜凛冽风雪中,阮朝汐听到书房传来清亮筝音,一开始的念头,以为娟娘子在弹筝。

但细看人影又不对。

远处的书房窗边,坐着两个对坐的郎君身影。

一个抚琴,一个奏筝。

分明是荀玄微亲自在弹筝。

筝音清亮空明,回荡庭院。

起调平静开阔,有若明月高悬,大江奔流。

似乎得了某种不必言于口的默契,在洋洋筝音的覆盖之下,无名客人的琴弦逐渐拨响。

七弦琴音低沉徘徊,不能广传于庭院,更不能压制风雪之声,只求入己之耳,抚慰己身伤怀。

隔着这么远,阮朝汐的耳力再敏锐,也几乎听不清筝音里交错的琴音。

琴音淙淙,沉郁而短暂,很快一曲终了,消散无声。

琴音终止后,书房传来的明阔筝音也逐步放缓,曲音缭缭,消散于深夜风雪中。

无名客人终于能够完整抚出一曲琴音而不必惧怕惊动旁人,不必忧惧琴音泄露心声。

风声传来隐约压抑的哭声。

漆黑的深夜里,阮朝汐躺回了自己床上,安静地听着。

这是她熟悉的夜晚,带着熟悉的世间苦难味道。

她曾经在无数个类似的夜里,听着阿娘压抑的哭泣声睡去。

她年小力弱,不管如何地劝慰,陪伴,甚至一同哭泣,都宽慰不了阿娘伤痕累累的心。

如果说今夜有所不同的话,那就是书房里压抑痛哭的无名远客,有清茶,有乐音,有此地主人的陪伴宽慰。

抚琴以悦己之心,奏筝以悦客之耳。

此地主人五年来头一回为来客奏起悦耳动听的筝曲,如春雨润物无声,宽慰来客之心。

风雪里渐渐停了悲声。

阮朝汐迷迷糊糊地睡去时,之前的噩梦已经淡忘,心里只想着,坞主的筝曲真好听啊。

如果阿娘没有病逝在山林里,而是撑到了坞主的车队到来,阿娘入了安稳的云间坞,有衣食宽慰,会不会像书房里的来客那样,夜里停了悲声。

留在云间坞里,或许是上天对她不错的安排。

或许阿娘在天之灵也会同意的。

……… 意想不到的变故,就在第二日倏然袭来。

打破了云间坞里安宁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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