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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谁?” 蓝蓝道:“你花了六万两银子,把我从满翠院赎出来,叫我在会仙楼等你,陪你到这里来作客,而且还用那么大一顶轿子去接我!” 她吃吃地笑道:“你怎么会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满翠院是个妓院,是个非常有名的妓院,满翠院里最红的一个妓女叫翠仙。
她用一根春葱般的手指,指着自己纤巧的鼻子:“我就是翠仙,这里至少有一百个人认得我!” 柳若松的脸色在变,脸上的肌肉忽然开始扭曲扯动,鲜红的“十”字又被扯裂,鲜血又一丝丝冒了出来,流得满脸都是。
他并不笨。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事都明白了。
别人用那种奇怪的眼色看着他时,并不是羡慕,更不是妒忌。
这里至少有一百个人认得她,知道她是满翠院的翠仙。
这一百个人的裤子说不定都被她脱下来过。
而他却抬着顶八人大轿去接她,把她当仙女一样接到这里来,希望她能带给他梦想中的荣耀和财富。
这简直是个笑话,一个可以让人把苦胆都笑出来的笑话。
这个笑话简直和四年前他替丁鹏制造出的那个笑话同样可笑。
现在他终于知道,丁鹏当时是什么感觉了。
这就是“报复”。
丁鹏的报复巧妙,残酷,而且彻底。
就像柳若松对付他的计划一样,这计划也同样经过精心的设计,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得完美无缺。
这计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先得要柳若松感觉到压力。
对面山坡上的华厦,昼夜不停的敲打声,已经使柳若松神经紧张。
一个神经紧张的人,就难免会疑神疑鬼。
把一个躺在床上的细腰长腿的女人架走,换上一条母狗。
把一个酒窖的管事收买,连夜把酒都换成污水。
在鸡鸭牛羊的饲料中,加上一点致命的毒药。
这些事都不难。
可是对一个神经紧张、疑神疑鬼的人来说,这些事都变得好像不可解释了。
所以这些事都变成了一种压力,压得柳若松连气都透不过来。
然后“蓝蓝”就出现了,就像一块浮木,忽然出现在一个快要淹死了的人面前。
根本没有“蓝蓝”。
蓝蓝就是青青。
青青穿上件初雪般的纯白纱衣,用轻纱蒙住脸,告诉柳若松:“我是蓝蓝,我就是唯一可以救你的人,只有我能对抗青青。
” 柳若松当然不会不信。
何况她还让柳若松亲眼看见她和“青青”对抗时那种惊人的法力。
那时柳若松看见的“青青”,当然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既不知道青青长得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蓝蓝长得什么样子。
以后一连串出现的那些“奇迹”,使得他更坚定了对蓝蓝的信心。
所以他连做梦都不会想到,蓝蓝叫他用八人大轿去接的那个女人,竟是满翠院中的一个妓女。
现在他虽然明白了,这计划中所有重要的关键他都已明白了,可是他偏偏不能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种事他就算说出来,也绝没有任何人会相信。
现在他的妻子已经死了,死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他的家业已经属于别人。
他亲手杀了他的掌门师兄,背叛了师门,犯了江湖人的大忌。
他做的这些事非但别人绝不会原谅他,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就算丁鹏不杀他,他在江湖中也已没有立足之地。
一个已经彻底被毁灭了的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柳若松忽然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做出来的事。
十二月十五,夜。
月夜,圆月。
圆月还没有升起,日色已消逝,屋子里渐渐地暗了下来。
现在已经到了应该点灯的时候,可是青青并没有把灯点起来。
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享受着这冬日黄昏独有的幽趣。
她从小就已习惯于孤独,因为她根本别无选择。
小楼上幽雅高贵,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
她从不能忍受任何一样粗俗不洁的物事。
因为她从小就生长在这么样一个环境里,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人世间的烦恼和不幸。
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仿佛已经开始有了烦恼。
人的烦恼。
任何一个正常青春年华的少妇,都难免会有的烦恼。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寂寞。
窗外隐隐有人声传来。
这小楼距离丁鹏接待宾客的庭园虽然很远,可是那边的声音这里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
她知道今天来的客人很不少,其中有很多都是名震江湖的豪杰英雄,他们的豪情胜概,她早已向往了很久。
她很想去参加,和他们一起享受人世间的欢乐,跟他们一起去用大碗喝酒,听他们叙说江湖中那些振奋人心的快事。
对一个从未经历过这些事的女孩子来说,这实在是种很难抗拒的诱惑。
可是她不能去。
因为她是“狐”,是异类,她这一生中已注定了不能有人的欢乐。
她和丁鹏结合已四年。
这四年来,他们几乎日日夜夜都相聚在一起,没有丁鹏在身旁,她几乎已没法子睡得着。
丁鹏出身贫苦,并不是那种风流蕴藉、温柔体贴的男人。
他从小就为了要出人头地而挣扎奋斗,对于生活上的某些情趣,他知道的并不多。
他虽然年轻健康,可是这一两年来,他对她的热情仿佛已在渐渐减退,他们夫妻间亲密的次数,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可是她仍然同样爱他。
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个男人,为了他,什么事她都愿意去做。
她以能做他的妻子为荣,连做梦都希望他能挽着她的手,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他的宾客,告诉别人她就是他的妻子,就是丁夫人。
“丁夫人”,这是个多么美丽,多么荣耀的称呼,只可惜她这一生恐怕都没法子听到别人用这名称来称呼她。
因为她是“狐”,是异类,是绝不能跟着丁鹏在人前露面的。
——我真的是“狐”? ——我为什么一定要是“狐”? 青青眼里已有了泪光,心在刺痛。
因为她心里有个秘密,绝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来的秘密,连丁鹏都不能说。
这秘密就像是一根针,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刺着她的心。
除了这件事之外,她还是愉快的。
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丁鹏总是尽量想法子来陪着她。
现在他好像就已经来了,楼梯上已经有了他的脚步声。
青青擦干眼里的泪痕,站起来,丁鹏已轻轻推开了门。
“你为什么不点灯?” 青青没有回答,忽然投入他的怀抱中,紧紧地抱住了他,就好像他们已有很多日子未曾相见了,虽然他们分别只不过才一两个时辰。
她太怕失去他。
每次他们分别时,她都会害怕,怕他一去不返。
因为她只不过是个狐女,这里却是人的世界,她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自卑。
丁鹏虽然不了解她这种心理,却可以感觉到她的柔情。
“现在大家都已经开始在喝酒了,所以我就抽空找了个机会,溜回来看看你。
” 青青的喉头仿佛忽然被一样东西堵住了,心里充满了温暖感激。
她希望他再说下去,告诉她,无论他在什么地方,心里都是在记挂着她的。
可是丁鹏说的话却不是她想听的。
“我一定要回来告诉你,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我已经彻底毁了柳若松。
” 他回来只不过是为了要告诉她这件事,她几乎已将这件事忘了。
虽然她也参与了他的计划,而且不惜一切,帮他将这计划完成。
但是那只不过是为了他而已。
为了他,她不惜骗人,不惜说谎,不惜做任何她从未做过的事,但是对于人世间的恩仇怨恨,她看得并不重。
丁鹏却显得很兴奋,将刚才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多年的冤气,一旦能得到发泄,的确是件很令人兴奋的事。
为了让他开心,她就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在听,虽然她心里只想静静地跟他拥抱在一起,静静地享受这一天中的片刻宁静。
丁鹏还在说:“如果你也能看见柳若松发现他心目中救苦救难的仙子竟是个妓女时,脸上那种表情,你一定也会觉得开心的。
” 青青了解他的心情,因为他曾经受过同样的痛苦打击。
“然后呢?”她忍不住问。
“如果你是他,到了那种时候,你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
” 她的确不知道,人世间那些恶毒狡诈的事,她根本从未仔细想过。
“你猜猜看!”丁鹏的兴致很高,“你猜他做出件什么样的事?” “他逃走了?” “他自己也知道逃不了的。
” 丁鹏道:“就算能逃得了,也无路可走,无路可去。
” “他晕了过去?” “没有。
” “凌虚的朋友杀了他?” “也没有。
” “他杀死了那个女人,然后再横剑自尽?” 这种猜测已经很合理。
一个人到了他那种地步,活着实在还不如死了的好。
丁鹏却摇摇头,道:“他没有死,他还舍不得死。
” 他笑了笑:“他做出的那件事,无论谁都想不到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做得出来。
” 青青道:“他怎么样了?” 丁鹏道:“别人都以为他会来找我拼命的时候,他却忽然跪下来求我,一定要我收他做徒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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