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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中已经是个死人。
宋中虽然还没有死,却已等于是个死人。
柳若松看见他的时候,觉得很惊讶,柳夫人看见他的时候,也觉得很惊讶。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变了,冷酷而骄傲的宋中,忽然变得憔悴而迟钝。
本来滴酒不沾的宋中,现在居然在找酒喝,找到了一杯酒,立刻就一饮而尽。
等他喝了三杯下去,柳若松才微笑道:“这次你一定辛苦了,我再敬你一杯。
”他对宋中还是很有信心,他相信这次任务一定已圆满完成。
柳夫人也微笑道:“我要敬你三杯,因为你以前从来不喝酒的。
” 她对他更有信心,她亲眼看见过他杀人。
他杀人不但干净利落,而且从未失手过,他的出手不但准确迅速,而且动作优美。
她至今犹未看见过第二个杀手比得上他。
宋中在喝酒,不停地喝,他以前不喝酒,并不是因为不能喝,而是不愿喝。
一个杀人的人,手一定要稳,如果喝多了酒,手一定不会稳。
他看见过很多酒鬼手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的样子。
他一直在奇怪,他们为什么还要喝?他觉得他们不但可怜,而且可笑。
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那些酒鬼为什么会变成酒鬼了。
现在他还没有醉,但是像他这种喝法,迟早总是要醉的。
柳若松终于问到了正题:“最近西湖的秋色正好,你是不是已经到那里去过了?” 宋中道:“我去过!” 柳若松微笑道:“秋高气爽,湖畔试剑,你此行想必愉快得很。
” 宋中道:“不愉快。
” 柳夫人道:“可是我记得你好像说过,秋高气爽,正是杀人的好天气,名湖胜景,也正是杀人的好地方,天时地利,快意杀人,岂非是件很愉快的事?” 宋中道:“不愉快。
” 柳夫人道:“为什么?” 宋中道:“因为我要杀的那个人,是杀不得的。
” 柳夫人道:“丁鹏是个杀不得的人?” 宋中道:“绝对杀不得。
” 柳夫人又问:“为什么?” 宋中道:“因为我还不想死!” 他又喝一两杯,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我只有一条命,我为什么要死。
” 柳若松皱了皱眉,柳夫人道:“显然你已试过,难道你不是丁鹏的对手?” 宋中道:“我不必试,也不能试,我只要一出手,现在就已是个死人。
” 柳夫人看看柳若松,柳若松在看着自己的手。
柳夫人忽然笑了:“我不信,以你的剑法,以你的脾气,怎么会怕别人?” 宋中冷笑道:“我几时怕过别人,谁我都不怕。
” 又干了几杯后,他的豪气又生,大声道:“若不是有那四个人在,不管丁鹏有多大本事,我都要他死在我的剑下。
” 柳夫人道:“有哪四个人在?” 宋中道:“孙伏虎、林祥熊、南宫华树、钟展。
” 柳若松的脸色变了,大多数人听见这四个人的名字,脸色都会变的。
宋中却偏偏还要问:“你也知道他们?” 柳若松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知道他们的人,恐怕还没有几个。
” 江湖中不知道他们的人确实不多。
孙伏虎是南宗少林的俗家大弟子,以天生的神力,练少林的伏虎神拳。
他不但能伏虎,而且还能伏人,隐然已是岭南一带的武林领袖。
林祥熊是孙伏虎的结义兄弟,一身钢筋铁骨,做人却八面玲珑。
五年前,江南六省八大镖局联营,一致公推他为第一任总镖头。
江南武林,黑白两道的朋友,连一个反对的人都没有。
南宫华树的门第更高。
南宫世家近年来虽然已渐没落,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武功和气派,仍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至于“风云剑客”钟展,更是远在二十年前就已名满江湖了。
柳夫人道:“他们都在西湖?” 宋中道:“不但都在西湖,而且都在半闲堂红梅阁。
” 他又喝酒:“我去了五天,他们好像时时刻刻都在那位丁公子左右。
” 柳夫人也叹了口气,道:“士别三日,真是应该刮目相看,想不到丁鹏居然能请得到他们四位这样的贵客。
” 宋中道:“他们不是他的贵客。
” 柳夫人道:“他们不是?” 宋中道:“他们最多也只不过是他的保镖。
” 他冷笑:“看他们的样子,简直好像随时都会跪下去吻他的脚。
” 柳夫人不说话了。
她又看了看柳若松,柳若松已经没有看着自己的手。
他在看着宋中的手。
宋中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指甲都已握得发白,就好像手里在握着一柄看不见的剑,正在面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对手。
一个他自己也知道绝不是他能击败的对手。
柳若松忽然道:“如果我是你,如果我看见他们四位在,我也绝不敢出手的。
” 宋中道:“你当然不敢。
” 柳若松道:“这并不是件很丢人的事。
” 宋中道:“本来就不是。
” 柳若松道:“但是你却好像觉得很丢人,很难受,我实在想不通你是为了什么?” 宋中不说话,只喝酒,拼命地喝。
只有一个存心要跟自己过不去的人,才会这么样喝酒。
只有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丢人的人,才会跟自己过不去。
柳若松道:“你在那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子难受?” 宋中忽然站起来,大声道:“不错,我是很难受,因为我自己知道我已经完了。
” 冷酒都化作了热泪。
这个冷酷、倔强、骄傲的年轻人,居然也会流泪,也会哭。
他哭起来就像是个孩子。
他说了实话,也像是个孩子一样,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其实我并不怕他们,孙伏虎和林祥熊只有一身横肉,南宫和钟展只会装模作样,在我眼中看来,他们根本连一个钱都不值。
可是我怕丁鹏。
现在我才知道,就算我再苦练一辈子,也休想能比得上他。
我去找过他,按照江湖规矩去找他比武,让他不能拒绝。
这就是我去找他的结果。
” 他忽然撕开了衣襟,露出了胸膛。
他的胸膛宽阔而健壮。
她看过他的胸膛,也曾伏在他的胸膛上呻吟,喘息,低语。
现在他的胸膛上已多了七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就像是新月。
“他用的是刀,一把弯弯的刀,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也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法。
我给了他七七四十九剑,他只还了我一刀。
这就是那一刀的结果。
我平生从未败得如此惨,也从未想到我会像这么样惨败。
我知道就算再苦练一百年,也休想能接得住他这一刀。
我求他杀了我,逼他杀了我,他却只对我笑了笑。
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我却看得出,他不杀我,只因为我还不配死在他的刀下。
从那一瞬间开始,我就知道我完了。
” 柳若松默默地听着,什么话都不再问,什么话都不再说。
听完了他也开始喝酒,不停地喝。
他喝得也不比宋中少。
所以他们都醉了,烂醉如泥,喝醉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但是至少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很多事。
这一天是十一月十六。
从这一天开始,柳若松就一连串遇到很多他连喝醉都忘不了的事。
十一月十七。
柳若松醒来时不但头痛如裂,而且虚火上升,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不是丁鹏,而是他朋友从乐户中买来送给他的那个年轻女人。
那个女人只有十五岁,本来只不过是个女孩子,可是在乐户中长大的女孩子,十五岁就已经是个发育得很好的女人了。
他想到她的长腿细腰,想到她婉转娇啼时那种又痛苦又快乐的表情。
于是他就像是匹春情已发动的种马般跑了出去,去找她。
他找到的是一条母狗。
他用后花园角落里的一栋小房子,作藏娇的金屋,布置精致的闺房里还特地准备了一张宽大舒服而柔软的床。
他以为她一定会在床上等着他。
在床上等着他的却是条洗得干干净净的母狗。
那个长腿细腰的大姑娘竟已不见了。
万松山庄虽然没有蜀中唐家堡、长江十二连环坞那么警卫森严,但还是有五六十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家丁,大多数都有一身很好的武功。
其中有四十八个人,分成了六班,不分日夜,在庄子里守卫巡逻。
他们都没有看见她走出过那个院子。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会失踪了的,也没有人知道那条母狗怎么会到了她的床上。
这是件奇案。
于是柳若松想到了丁鹏。
十一月十九。
经过了两天的搜查和盘问,那件奇案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柳若松决定暂时放开这件事。
他又想喝酒。
他们夫妻都喜欢喝两杯,喝的当然都是好酒。
在这方面,他们两个都可以算是专家,万松山庄的藏酒也是一向很有名的。
根据酒窖管事最近的记录,他们窖藏的美酒一共还有两百二十三坛,都是二十五斤装的大坛子,倒出来足足可以淹死十来个人。
今天他要人去拿酒的时候,酒窖里却已连一滴酒都没有了。
他窖藏多年的两百二十三坛美酒,竟已全都变成了污水。
女人绝不会忽然变成母狗,美酒也绝不会忽然变成污水。
酒到哪里去了?污水是从哪里来的? 没有人知道。
酒窖的管事指天誓日,这两天绝没有人到酒窖里去过。
就算有人进去过,要把两百多坛酒都换成污水,也不是件容易事。
这又是件奇案。
于是柳若松又想到了丁鹏。
十一月二十二。
万松山庄的厨房后面有块地,除了晾衣服外,还养着些猪、牛、鸡、鸭。
这一天厨房的管事起来时,忽然发现所有的猪、牛、鸡、鸭完全都在一夜间死得干干净净。
前几天,一连发生那两件怪事后,大家本来已经在心里嘀咕,现在更是人心惶惶,嘴里虽然不敢说出来,暗地里的传说更可怕。
大家都已猜到,主人有个极厉害的对头,已经找上门来。
现在畜牲都已死去,是不是就要轮到人了? 连柳若松自己都不能不这么想,这种想法实在让人受不了。
十一月二十三。
跟着柳若松已有二十年的门房早上醒来时,忽然发现自己竟被脱得赤裸裸地睡在猪栏里,嘴里还被人塞了一嘴烂泥。
十一月二十六。
这几天发生的怪事更多,晚上明明睡在床上的人,早上醒来已被人吊在树上。
明明洗得干干净净的一锅米,煮成饭时里面竟多了十七八条死老鼠。
柳若松最喜欢的几个丫头,忽然一起脱得精光,跳下了荷池。
柴房忽然起了火,米仓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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